孙少安在家里规律的日子没过上三天,田福堂就找上门来了。
这天早上,少安正就着玉米糊糊啃窝头,田福堂背着手,踱着方步进了院子。
他先跟孙玉厚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天气和庄稼的闲话,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少安身上。
“少安,休息够了没?休息够了就去村里田地里转转。”田福堂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你现在是大学生,学问人,不能光闷在家里。咱村这‘秋收准备,田间管理,杂粮抢收’正搞得热火朝天,你得出把力,用你那科学脑子,给大伙指点指点。”
少安一愣,放下手里的窝头:“福堂叔,我……我这刚学了点皮毛,可不敢胡咧咧……”
“诶!”田福堂一摆手,打断了他,“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你在省城农学院学的,还能是皮毛?
罐子村那个王满银,就靠着在外面逛荡学来的几下子,都能把村子搞得红红火火,你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还能比他差了?走,跟我看看去!”
说着,也不等少安再推辞,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孙玉厚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是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儿子有出息,他脸上有光,可他也怕儿子年轻,担不起这责任,万一出了岔子,遭人埋怨。
少安拗不过,只得回屋换下了那身学生装,重新穿上了往日那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又从柜子里找出那条旧得发硬的羊肚毛巾,胡乱扎在头上。
田福堂看着他这身打扮,满意地点点头:“嗯,像个庄稼汉的样子!咱庄稼人,根子不能忘。”
两人来到村头的晒谷坪时,各队的社员正聚在这里,等着小队长的分工。日头刚爬过东拉河对面的山梁,把坪坝照得亮堂。
人们仨一伙,五一堆,蹲着的,站着的,手里拿着锄头、铁钎,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归巢的蜜蜂。
当扎着羊肚毛巾、穿着破旧衣衫的孙少安出现在田福堂身边时,晒谷坪上顿时静了一下,随即“轰”的一声,像炸开了锅。
“呀!是少安!”
“少安也来上工了?大学生还下地?”
“看这打扮,没变嘛,还是咱双水村的后生!”
社员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开了。有问省城啥样的,有问大学里吃甚住甚的,还有好奇他咋不穿那身精神的中山装的。好奇、羡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交织在每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
田福堂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压住了嘈杂:“都静静!静静!听我说!”他拍了拍少安的肩膀,
“少安是咱双水村考出去的大学生,是咱全村的骄傲!人家在省城农学院,学的就是咋种好庄稼!这次放假回来,也想为村里出点力!”
他目光扫过众人:“从今天起,少安就在咱田间地头转转,看看,在地头给大家指导指导,这叫啥?这叫科学种田!咱们双水村,也不能光靠老黄历吃饭,也得讲科学!都听明白了没?”
社员们嗡嗡地应着,眼神里的好奇更浓了,但也多了些不以为然。科学?种地还能有啥科学?不就是土里刨食,老天爷赏饭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