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变了好多。”顾星晚轻声说,不是指她盘起的卷发,也不是指她精致的妆容,而是她身上那股气息——既有非洲草原的热烈,又带着江南烟雨的温润,像她设计的那些作品,把遥远的经纬线,绣成了同一片星空。
娜迪莎笑着眨眨眼,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给你的礼物。”打开来,是枚胸针,用乌木雕刻出江南的小桥流水,桥洞下却镶嵌着块肯尼亚的天河石,像把星空藏在了水里。
“我在蒙马特的古董市场淘到的天河石,”她帮顾星晚别在衣襟上,“老板说这石头里的星云,和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很像。”
窗外的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在积水的青石板上投下破碎的光。顾星晚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双面江南”这个名字——就像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娜迪莎,一面是东非高原的烈日,一面是江南水乡的月光,却在时光里被打磨成最独特的模样。
“明天带你去山塘街,”顾星晚拿起剪刀,剪下枝含苞的白兰花,别在娜迪莎的旗袍扣上,“那里的老裁缝,能把你的旗袍改得更合身。”
娜迪莎低头闻了闻花香,忽然踮起脚尖,在顾星晚脸颊上印下一个带着茶香的吻。“其实我偷偷练了半年旗袍步,”她红着脸说,“怕在你面前走得不好看。”
工作室的灯光漫出门外,与巷口的灯笼连成一片暖黄。两个姑娘的笑声混着昆曲的唱腔飘远,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远处的平江路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青石板上的积水里,月亮还在轻轻摇晃,像块被时光打磨得温润的玉,映着两个跨越山海的身影。
顾星晚忽然想起娜迪莎毕业设计的扉页写着:“所有的远方,终会在针脚里相遇。”此刻她望着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姑娘,忽然懂得,那些走过的路、见过的风景、爱过的文化,最终都会变成身上的光,让每个平凡的人,都变得独一无二地漂亮。
顾星晚拉着娜迪莎往休息室走,途经走廊时,墙上挂着的各国布料样本在晚风里轻轻扬起。娜迪莎的指尖掠过块扎染棉布,忽然停住脚步:“你还记得吗?当年在巴黎跳蚤市场,我们为了抢这块布差点跟摊主吵架。”她回头时,鬓角的碎发扫过耳坠,珍珠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顾星晚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她旗袍领口的刺绣上——几簇肯尼亚国花肯山兰,被苏绣的乱针绣法绣得栩栩如生,花瓣边缘还藏着圈若隐若现的水波纹。“这绣样是你自己画的?”她伸手轻轻抚过,针脚密得几乎看不出线头。
“去年在卢浮宫看展时突然想的,”娜迪莎抬手按住领口,眼里泛着兴奋的光,“看到莫奈的睡莲时,总觉得那些水纹该和我们部落的花卉图腾缠在一起。你瞧这兰草的叶脉,我偷偷加了点中国书法的飞白笔意。”
休息室的藤椅上堆着几件未完成的成衣,娜迪莎拿起件亚麻罩衫,下摆处用非洲珠绣拼出条游动的鱼,鱼鳞却用了苏州缂丝的“通经断纬”技法。“试衣间在哪?”她抱着罩衫转身时,旗袍的开衩处露出小腿,肌肤在灯光下像覆着层蜂蜜。
顾星晚推开试衣间的木门,里面挂着面落地镜。娜迪莎换上罩衫出来,珠绣的鱼在衣摆游动,与旗袍的月白色衬得愈发和谐。“在巴黎时总穿oversize外套,”她对着镜子转了圈,忽然低头笑,“导师说我穿得像裹着棉被的艺术家,哪像现在,连走路都得提着裙摆。”
正说着,墙角的老式唱片机忽然转起来,流出段评弹的弦索。娜迪莎跟着节奏轻轻晃肩,珠绣的亮片在镜中跳成细碎的星子。“上个月在里昂学的评弹身段,”她抬手比出个兰花指,指尖微微翘起,“老师说我指关节太硬,像握着雕刻刀的手,哪有你这样软的。”
顾星晚握住她的手指,才发现指腹的茧子淡了些,却多了几道细密的针痕。“是做盘扣磨的吧?”她想起当年娜迪莎第一次缝盘扣,针扎进指尖时疼得直跺脚,眼泪却不肯掉。此刻那些疤痕在灯光下像串细小的珍珠,藏着只有她们懂的倔强。
窗外传来夜市收摊的动静,顾星晚从冰箱里翻出盒桂花糕,用青瓷碟盛着推到娜迪莎面前。“尝尝这个,”她递过双竹筷,“苏州老字号的,甜而不腻。”娜迪莎捏起块放进嘴里,桂花的香气漫开来时,她忽然睁大眼睛:“和我奶奶做的蜂蜜糕味道很像!”
“真的?”顾星晚凑过去,看见她嘴角沾着点糕粉,像只偷吃的小松鼠。娜迪莎笑着点头,从包里掏出个锡纸包,打开来是几块深棕色的点心:“这是非洲楝树果做的,带过来给你尝尝。”楝果的清香混着桂花甜,在空气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聊到兴头上,娜迪莎忽然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本厚厚的设计册。翻开第一页,是幅用钢笔勾勒的江南水巷,屋檐下却挂着串非洲面具风铃。“这是我想象中的‘双面江南’,”她指尖划过画纸,“左边是吴侬软语,右边是鼓点声声。”
顾星晚翻到中间,看见张她的素描——那年她在巴黎画室里睡着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脸上投下条纹,娜迪莎却在她发间画了朵白兰花。“当时觉得你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娜迪莎红着脸说,“不敢用太浓的墨,怕把纸晕染了。”
夜深时,顾星晚把客房收拾出来,被褥上还晒着午后的阳光味。娜迪莎解开盘发,卷发瀑布般垂到腰际,她拿起支玉簪子比划着:“明天教我盘中式发髻好不好?总觉得这头卷发配旗袍,像没搭好的积木。”
“才不呢,”顾星晚帮她把头发分到肩后,“你看这卷发的弧度,多像太湖的水波。”她忽然想起白天在镜中看到的画面:娜迪莎的蜜色皮肤衬着月白旗袍,卷发垂在肩头,像幅被时光晕染过的油画,既有东方的留白,又有非洲的浓烈。
临睡前,娜迪莎站在窗前看月亮,月光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银。“在巴黎时总失眠,”她轻声说,“闭眼睛就是画室的荧光灯,哪像这里,连月亮都带着水声。”顾星晚走过去,看见她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刺青——朵苏绣样式的兰花,花瓣里藏着个非洲图腾符号。
“上周在马赛刺的,”娜迪莎转了转手腕,刺青在月光下泛着淡青色,“纹身师说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图案,我说这是两个家的坐标。”顾星晚忽然抱住她,旗袍的绸缎贴着彼此的肌肤,像两匹被春风吹到一起的丝绸。
“其实我来之前怕你认不出我,”娜迪莎在她肩头蹭了蹭,声音带着点鼻音,“在飞机上对着镜子练了好多次笑,还把旗袍熨了三遍。”顾星晚想起三年前那个在画室里啃法棍的姑娘,忽然明白漂亮从来不是胭脂水粉的功劳,是时光把青涩酿成了温润的酒。
第二天清晨,顾星晚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推开窗看见娜迪莎正跟着早练的老太太学太极,月白旗袍在晨光里飘成朵云,卷发随着云手的动作轻轻摇晃。有只白猫跳上石桌,她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猫毛就被挠了下,却笑得比晨光还亮。
顾星晚站在窗前看了许久,忽然拿起画笔。宣纸上很快有了轮廓:穿旗袍的非洲姑娘,卷发缠着白兰花,脚边卧着只白猫,远处的青瓦上,晾着件绣着肯山兰的苏绣披肩。她在画角题字时,笔尖忽然顿住——原来所有的漂亮,都藏在跨越山海的相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