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之夜
苏念安推开宴会厅侧门时,水晶灯的光芒正顺着雕花门框流淌出来,在走廊地毯上洇出一片碎金似的光斑。乔冶的皮鞋尖刚沾到那片光,宴会厅里骤然响起的《多瑙河之波》就卷着晚风般的凉意漫过来,惊得他下意识攥紧了玛莎的手。
“别紧张,”苏念安回头笑了笑,鬓角的碎发被穿堂风掀起,“我妈特意嘱咐乐队换了这首,说你们去年在维也纳听的时候夸过。”
玛莎浅蓝色的瞳孔里映出宴会厅中央那对相拥的身影,顾清越的燕尾服领口别着枚红宝石领针,正随着舞步在灯光下明明灭灭,苏娅婷米白色的礼服裙摆像朵盛开的铃兰,每一次旋转都带起细碎的银亮流光。三十年前他们在大学礼堂跳第一支舞时,她穿的还是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他的皮鞋后跟上沾着块没来得及擦掉的泥。
“念安说你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学校后门的馄饨摊?”玛莎端起香槟杯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她总觉得这样的场合里,自己手腕上那串祖母绿手链显得有些太张扬了。乔冶正盯着墙上那组照片,从黑白的结婚照到去年在北海道拍的全家福,苏念安小时候骑在顾清越肩头的模样,和此刻站在身边的青年竟重合出奇妙的轮廓。
“爸那时候总说,妈煮的馄饨比摊子里的少放半勺盐。”苏念安的声音混着乐队的小提琴声飘过来,他看见顾清越朝这边挥手,苏娅婷转身时鬓角的碎钻正巧落在顾清越手背上,像三十年前那个雨天,她跑进校园时发梢滴落的水珠。
乔冶突然想起行李箱里那对袖扣,是出发前玛莎在跳蚤市场淘来的古董,黄铜表面刻着模糊的花纹,像极了顾清越领针上缠绕的藤蔓。他正想说什么,宴会厅突然暗下来,只有追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的蛋糕上,三十根蜡烛的火苗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把顾清越和苏娅婷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吹蜡烛前得许个愿。”苏娅婷的声音带着笑意,顾清越伸手拢住她耳边的碎发,这个动作他做了三十年,从她扎着马尾辫的二十岁,到如今眼角有了细纹的五十岁。玛莎看见苏念安悄悄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去年拍的照片,顾清越蹲在花园里给苏娅婷系鞋带,背景里的蔷薇开得正盛。
“我替你们许了个愿。”苏念安突然走上台,追光灯落在他身上时,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丝绒盒子。打开的瞬间,里面并排放着三对戒指,最中间那对铂金素圈已经磨得发亮,是顾清越和苏娅婷的婚戒,旁边两对新的铂金环上,刻着细小的字母——N&A,是他和即将到来的婚礼。
顾清越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三十年前在民政局门口,苏娅婷把戒指盒往他口袋里塞时,手指被拉链夹出的红痕。苏娅婷突然捂住嘴,眼泪落在礼服领口的珍珠项链上,那串项链是顾清越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当年在首饰柜台前,他数了三遍才把零钱凑够。
“妈总说,好的婚姻就像熬汤,得用文火慢慢炖。”苏念安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看见台下的乔冶正握紧玛莎的手,玛莎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水光,像他们去年在威尼斯运河上看见的星星。顾清越突然朝苏娅婷眨了眨眼,三十年前他在宿舍楼下用吉他弹《月亮代表我的心》时,也是这样偷偷眨了眨眼。
宴会厅的门被推开时带进些晚风,吹得蜡烛的火苗又晃了晃。苏念安看着父母相视而笑的模样,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视频时,妈总爱在镜头前展示爸新种的绣球花,爸会在妈拌嘴时悄悄把她爱吃的草莓推到碗边。这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细碎瞬间,比任何华丽的庆典都更接近爱情的真相。
乔冶碰了碰玛莎的手肘,朝她晃了晃口袋里的丝绒盒子,那对黄铜袖扣在布料下硌出小小的形状。玛莎突然想起出发前整理行李时,苏念安塞给她的那本相册,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顾清越写给苏娅婷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等我们老了,就去巷口开家馄饨摊,我负责擀皮,你负责少放半勺盐。”
追光灯熄灭的瞬间,玛莎看见苏娅婷踮起脚尖,在顾清越耳边说了句什么,顾清越的肩膀轻轻抖了抖,然后他们同时看向台下,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落在苏念安和他们身上,像三十年前那个初遇的午后,阳光穿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在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苏念安扶着玛莎的手臂穿过人群时,后腰突然被人轻轻撞了下。回头看见顾清越端着两杯果汁站在身后,领结歪在一边,红宝石领针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你妈让我来问,玛莎要不要尝尝她亲手做的杏仁饼干。他说话时眼睛瞟着不远处的甜品台,苏娅婷正戴着珍珠手链的手拿起小镊子,把刚出炉的饼干摆进描金托盘里。
乔冶正被几位叔伯围住说话,那些带着乡音的调侃里混着当年清越追娅婷时总往女生宿舍送煤球的笑谈。他听不懂中文,却能从人们比划的手势里猜出大概,转身时撞翻了侍者的托盘,玻璃杯坠地的脆响里,他看见苏娅婷快步走过来,弯腰时米白色裙摆扫过地面的碎玻璃,像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没事吧?苏娅婷的手搭在乔冶手腕上,指尖的温度比玛莎那串祖母绿手链更暖。玛莎这才注意到她礼服袖口别着枚旧银镯,内侧刻着模糊的字,和顾清越衬衫口袋里露出的钢笔帽上的刻痕正好成对。那支钢笔是他们结婚时学生送的,笔杆上的漆早就磨掉了,却总在批改作业时被顾清越攥得发亮。
苏念安从侍者手里接过新的香槟,看见乔冶正笨拙地用纸巾擦玛莎鞋上的酒渍。去年在巴黎街头,他也是这样蹲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给崴了脚的女友系鞋带,那时乔冶举着相机拍他们,镜头里的梧桐叶落了两人满身。此刻玛莎突然笑出声,指着甜品台旁的照片墙,第三排左数第五张是苏念安十岁生日,顾清越顶着奶油蛋糕的脸正凑向苏娅婷,背景里的老式冰箱上贴着张泛黄的电费单。
宴会厅西侧的露台突然传来争执声,顾清越正和负责音响的师傅比划着什么,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乐谱。苏娅婷走过去时,他立刻把纸团塞进裤兜,耳根却红得像年轻时被她撞见偷偷写情书的模样。爸想放他们当年定情时听的磁带,苏念安凑到玛莎耳边低语,那盘卡带早就绞了磁,他却翻箱倒柜找了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