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安将最后一份风险评估报告归档时,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正悬着一轮将落未落的夕阳。橙红色的光淌过曼哈顿鳞次栉比的高楼玻璃,在她手腕上的细表链上折出细碎的光斑——距离起飞还有十七小时,她的行李箱此刻正静静立在公寓玄关,里面叠着为父母挑选的羊绒围巾,还有那条母亲念叨了半年的苏州刺绣披肩。
“叩叩。”
两声轻叩打断了她收拾桌面的动作。苏念安抬头,看见乔治·沃克正站在办公室门口,他身后的玻璃门还敞着半扇,晚风卷着楼下咖啡馆的焦糖香气漫进来。
“还在忙?”乔治推开门走进来,他笔挺的西装袖口沾着点烟灰,大概是刚在露台抽完烟,“我还以为风险部的铁娘子早就收拾好行李了。”
苏念安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时椅腿在地毯上蹭出轻微的声响:“刚把q3的汇率波动报告发出去,总不能带着工作回家。”她笑了笑,目光掠过乔治身后——那里站着玛莎,她今天没穿惯常的香奈儿套装,米白色连衣裙外搭了件针织开衫,手里还拎着个印着莫奈睡莲的帆布包。
“玛莎也来了?”苏念安有些意外。乔治夫妇虽然常来公司,但多半是在年会或者季度总结会上,像这样随意地出现在她办公室,还是头一回。
玛莎晃了晃手里的帆布包,笑容里带着点狡黠:“听说我们的苏要回中国,我和乔治就来做个不速之客。”她走到窗边,指尖轻轻点着玻璃上夕阳的倒影,“说起来,我还从没去过亚洲呢,乔治总说我该多看看世界,别整天窝在画廊里。”
乔治在沙发上坐下,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个银质打火机转着玩:“上周在董事会上听你说要回去给父母过三十周年纪念日,玛莎就吵着要跟你去中国转转。”他抬眼看向苏念安,眼神里带着点认真,“我们俩正好这个月有空,想着不如借你的光,去体验下东方风情。”
苏念安愣了愣。她忽然想起去年圣诞宴会上,玛莎抱着她的胳膊说自己最爱的电影是《花样年华》,还问她上海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穿旗袍的女人。那时她只当是随口闲聊,没想到这对夫妇真的动了心思。
“你们要去中国?”苏念安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两杯温水,“可是我这次回去主要是陪父母,可能没时间——”
“不用你专门陪我们。”乔治打断她的话,打火机在他掌心停下,“我们就是想让你给点建议,比如哪些地方值得去,哪些美食不能错过。玛莎已经把行程表做得差不多了,就差个本地向导给把把关。”
玛莎立刻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活页本,翻开的那页上贴满了打印出来的照片:故宫的红墙黄瓦、丽江的青石板路、还有一张拍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旁边用铅笔写着“一定要吃”。
“你看,我做了好多功课呢。”玛莎指着照片给她看,“我想去看长城,乔治非要去成都看大熊猫,我们还在为第一天该去北京还是上海吵架。”
苏念安看着那页密密麻麻的行程计划,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她想起父母每次视频时总说“你在国外照顾好自己”,却从没问过她工作累不累;想起去年生日那天独自在公寓煮速冻饺子,乔治却让玛莎送来了亲手做的苹果派。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此刻正一圈圈荡开涟漪。
“其实不用那么纠结。”苏念安在沙发上坐下,指尖划过那张火锅照片,“中国很大,但值得去的地方其实可以串成一条线。”她抬头看向玛莎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笑了,“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来帮你们调整行程吧。”
玛莎立刻把活页本推到她面前,乔治也凑了过来,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念安拿起笔,在“北京”和“上海”之间画了个箭头,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
“第一天先到上海吧,你们可以住在外滩附近的酒店,早上沿着滨江大道散步,能看见老洋房和新地标‘三件套’撞在一起的样子。”她想起母亲总说外滩的夜景像打翻了珠宝盒,“晚上去豫园看灯,玛莎肯定会喜欢那里的九曲桥,据说走一遍能带来好运。”
“那火锅呢?”玛莎指着照片追问,眼睛瞪得圆圆的。
“上海的本帮菜偏甜,火锅要去重庆吃才够味。”苏念安在“重庆”两个字旁边画了个红圈,“那里的老巷子藏在半山腰,随便找家路边摊,红汤锅里煮着毛肚和黄喉,配着冰啤酒喝——”
“听起来像打仗。”乔治挑眉,却把打火机放进口袋,显然是听进去了。
“成都就不一样了。”苏念安翻到下一页,在大熊猫基地旁边画了个笑脸,“早上在巷子里吃碗担担面,下午去茶馆听川剧变脸,晚上去九眼桥的酒吧坐坐,那里的人说话都慢悠悠的,连时间都好像走得特别慢。”
玛莎突然指着一张梯田的照片:“这个地方叫什么?看起来像绿色的波浪。”
“元阳梯田。”苏念安的声音软了些,“在云南,我小时候跟着外婆去过一次,清晨的时候,雾气从山谷里漫上来,梯田里的水映着天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镜子。”她顿了顿,忽然想起外婆去世前总说,等她退休了要再去看看那些梯田,“那里的村民会用竹筒盛米酒招待客人,喝起来有点甜,后劲却很足。”
乔治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敲了敲桌子:“就按你说的来,把这些地方都加进行程里。”他掏出手机,调出日历,“我们下周三出发,先飞上海,你看怎么样?”
苏念安点头时,窗外的夕阳刚好沉进楼宇之间,天空被染成温柔的粉紫色。她忽然想起自己刚进公司那年,因为一个项目失误被董事会批评,是乔治在茶水间递给她一杯威士忌,说“风险部的人不能怕犯错,怕的是不知道错在哪里”。那时她就想,这个总是板着脸的上司,其实心里藏着片柔软的地方。
“对了。”玛莎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父母的,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盒子里装着对银质袖扣,上面刻着缠枝莲纹样,“我在古董店淘到的,老板说这图案在中国象征着长久,正好适合三十周年纪念日。”
苏念安捏着那沉甸甸的盒子,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她想起父母结婚时只有一对搪瓷杯当嫁妆,现在却能收到来自异国他乡的祝福,时光真是件奇妙的东西。
“谢谢你们。”她把盒子放进包里,声音有点发哑,“我爸妈肯定会很开心的。”
乔治看了眼腕表:“不早了,该让你去赶飞机了。”他起身时,西装的褶皱里掉出张机票,苏念安捡起来递给他,才发现是去上海的机票,日期正是下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