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越王府前院书房内早已灯火通明。云琮踏入时,脸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属于内室的温柔已尽数敛去,恢复了越王应有的冷峻与威仪,仿佛戴上了一张无形的面具。书房内,几名心腹幕僚与核心将领早已肃立等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殿下。”众人见他进来,齐齐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而整齐。
“免礼。”云琮步履沉稳,径直走向主位坐下,玄色常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情况如何?逐一禀报。”
影七率先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殿下,昨夜清理‘胡杨记’及其周边,共格杀负隅顽抗的西域死士二十七人,生擒三人。俘虏皆已押入王府暗牢,由最好的刑讯手加紧审讯。”他顿了顿,眉头微蹙,“赫连朔及其少数几名核心心腹,通过一条极其隐蔽的密道逃脱。密道出口在三条街外的一处早已废弃的民宅内,内有预设的换装物品和伪造路引。我们的人追踪至金鱼坊外围集市时,线索彻底中断。对方显然早有周详的撤离预案,行动迅捷,反追踪能力极强,非寻常匪类。”
云琮眼神微冷,指尖在坚硬的紫檀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继续追查,扩大搜索范围,城内城外,水陆码头,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动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暗线,悬赏也好,威逼也罢,孤要听到有用的消息。”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那三个俘虏,影七你亲自盯着,不惜一切代价,撬开他们的嘴!孤要知道赫连朔在京城,乃至在整个胤朝境内,究竟埋了多少钉子,如何联络,下一步他可能藏身何处,意欲何为!”
“是!属下明白!”影七凛然应命,深知此事关系重大。
紧接着,负责京城防务的巡防营统领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谨慎:“殿下,昨夜事发后,末将已遵照您的指令,下令加强九门盘查,尤其是对西域面孔及大型商队,增派了三倍兵力日夜巡防,并对各坊市实行宵禁后的严格核查。只是……如此大的动静,恐怕已引起朝中某些大人的注意。今日早朝后,周尚书便特意寻了末将,言语间旁敲侧击,询问京城是否出了什么需要如此‘兴师动众’的悍匪流寇,是否需要兵部或刑部协同……”
云琮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注意便让他们注意去!赫连朔胆大包天,敢在天子脚下、在孤的新婚之夜行此卑劣龌龊之事,孤加强京城戒备,清查匪类,理所应当,有何不可?”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凛然威势,“若再有人问起,一律按之前议定的口径回复,就是追查一伙穷凶极恶、流窜至京畿的亡命之徒,其余细节,无可奉告!”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统领,语气森然,“传令下去,严密监控所有与西域往来密切的官员、商贾、货栈乃至胡人聚居区!尤其是近期有异常大额资金流动、频繁人员往来或货物囤积的,给孤盯死了!若有任何异动,不必请示,立即控制,不可错放!孤倒要看看,是谁敢在这个时候与虎谋皮!”
“末将遵命!”统领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势,心头一凛,连忙躬身领命。
处理完紧急军务和京城布防,云琮将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负责工坊及特殊物资调配的心腹属官。
“黑石岭那边。”云琮语气稍缓,“立刻从‘影羽卫’预备队中,加派一队绝对忠诚可靠的精锐,持孤手令,火速前往黑石岭,一切行动听从荆离指挥,负责核心区域外围警戒与反渗透。工坊内部,由荆离自行调整防卫布局。”
“是!属下即刻去办,绝不会有失!”属官深知此事关乎王妃安危与未来军国利器,不敢有丝毫怠慢,郑重应下。
一条条指令清晰、果断、不容置疑地发出,书房内的气氛紧张而高效。云琮坐于主位,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昨夜那个在越清苑内流露出脆弱与温柔的男子只是众人恍惚间的错觉。唯有在他偶尔因思虑而短暂停顿,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掠过通往内院的那扇紧闭的门扉时,眼底深处才会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被捕捉的柔软与难以言喻的牵挂。
他心知肚明,赫连朔此次虽狼狈败走,损失不小,但正如受伤后隐入暗处的猛兽,其报复之心只会更加炽烈和凶残。而朝堂之上,那些原本就对他与丞相府联姻、权势日隆而心存忌惮、蠢蠢欲动的势力,以周廷为首,绝不会放过这个借题发挥、兴风作浪的绝佳机会。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织密罗网,应对这四面八方涌来的暗流与杀机。
书房内,却仿佛是与前院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秦佳喻已伏案疾书了近两个时辰,将脑海中关于新型合金稳定性的几个突破性构想都详细记录在了特制的桑皮纸上。然而,当她的笔尖再次落到关于三棱刺与战术直刀核心材料的韧性与硬度平衡曲线时,却仿佛陷入了一片泥沼。
几种初步筛选出的合金方案,在反复的模拟推演和数据比对下,总是难以达到那个理想的平衡点。要么为了追求极致的硬度和破甲能力,牺牲了太多韧性,导致在承受剧烈冲击或复杂应力时容易发生脆性断裂;要么为了保证足够的韧性以应对恶劣环境和格挡需求,又不得不妥协硬度,使得刃口保持性不足,难以持续有效穿透坚固甲胄。她放下笔,揉了揉因长时间高度集中而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盯着图纸上那些交错复杂、却始终无法完美交汇的性能曲线,清丽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疲惫与困惑。似乎有什么关键的因素,被她忽略了,一层无形的迷雾遮挡在通往正确答案的道路上。
轻黛悄步走近,将一碗一直用小火温着的、色泽清亮的参汤轻轻放在案几一角,声音带着担忧:“王妃,您昨夜本就未曾安睡,今早又劳神这么久,连午膳都没用好生用几口。殿下临走前千叮万嘱,让您务必好好将养,不能再耗费心神了。还是先歇息片刻吧?”
秦佳喻抬起眼,看到轻黛眼中的关切,又感受到体内传来的确实的疲惫信号,终于点了点头,没有像往常那样固执。她端起那碗参汤,小口小口地饮下。温热的汤汁带着药材特有的甘醇,缓缓流入胃中,确实驱散了些许身体上的倦怠。在轻黛的服侍下,她回到内室,倚靠在窗边那张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准备小憩片刻。
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影,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点。她闭上眼,试图让大脑放空,但那些纷繁复杂的合金晶格结构、元素扩散系数、应力应变曲线,却如同拥有生命般,依旧在她脑海中盘旋、碰撞、组合又拆解,寻找着那个的最优解。那层迷雾,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