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跃,映照着云琮那张俊美却冷峻如冰雕的脸。他手中捏着刚刚收到的、由信鸽带来的加密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带着前线军情特有的紧迫感:
北境急报!蛮族主力异动,集结于狼山隘口以北三十里,兵力不下五万,疑有大规模进犯意图!先锋游骑已与我斥候小队发生数次冲突,我方损失十余人。边城守军兵力不足,恐难久持!请王爷速定行止!
“狼山隘口……”云琮低声念出这个地名,深邃的桃花眼中寒光暴涨!那里是扼守北境咽喉的要冲!蛮族五万大军压境,其意昭然若揭!战火,迫在眉睫!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身为戍边统帅,保境安民是他的天职!他必须立刻赶回北境!但京城这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书案上另一份刚刚呈上的密报——来自影七。
密报详细描述了昨夜黑石岭的惊险一幕:“萧澄”深夜外出,带回一名重伤垂死的神秘男子(疑为江湖人士),并亲自进行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救治,手法粗暴但有效。男子重伤垂危,身份不明,但残留气息与江湖顶尖杀手组织“血煞”的追杀手法吻合。影卫曾尝试靠近,但工坊核心区域看守严密,“萧澄”本人亦极为警觉,未能获取更多救治细节及男子身份信息。请示是否采取进一步行动。
两份急报,如同两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云琮心头。
北境烽火告急,他必须立刻动身!可京城这边,“萧澄”这个巨大的谜团才刚刚掀开一角,就卷入了更加诡谲危险的江湖旋涡!那个重伤的人是谁?“萧澄”救他,是出于医者仁心?还是另有所图?他与“血煞”有何关联?这一切,会不会影响到他至关重要的神兵供应?会不会是某些势力针对他云琮布下的陷阱?
时间!他需要时间!可北境的将士和百姓,等不起!
云琮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目光如电,飞速扫过狼山隘口附近的地形、己方兵力布防点、可能的驰援路线……大脑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般高速运转,计算着各种可能性。
片刻之后,他猛地转身,眼中已是一片决然冷厉!
“传令!”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点齐王府亲卫营,备马!即刻启程,驰援北境!”
“殿下!”旁边的幕僚和亲卫统领皆是一惊,“京城这边……”
“京城之事,暂由影七全权负责!”云琮打断他们,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雷霆之力,“传令影七:第一,黑石岭工坊,务必保证其正常运转!所需银钱物资,按约足额供应,不得有误!神兵锻造,乃重中之重!第二,对‘萧澄’及他所救之人,严密监控!探明其身份及目的!但,绝不可惊扰,更不可影响工坊产出!若有异动,或威胁到神兵供应,影七可临机决断,先斩后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黑石岭的方向,眼中寒芒闪烁:“告诉影七,孤给他最大的权限,也给他最重的担子!北境战事一起,孤需要后方绝对稳固,更需要源源不断的神兵利器!‘萧澄’是谜,也是宝!如何处置,让他自己掂量!孤只要结果!”
“是!属下遵命!”亲卫统领凛然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云琮再次看向北境地图,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京城这潭浑水,只能暂时交给影七去搅动、去平衡了。他必须立刻赶赴前线,用手中的剑,为大胤守住这北境门户!
黑石岭,窑洞深处。
荆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伤口撕裂般的痛楚和身体极度的虚弱。他能感觉到粗糙的布条裹缠着身体,能闻到浓烈的草药和血腥味,也能感觉到有人在笨拙地给他喂食一些寡淡无味的米汤。
更多的时候,他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积蓄着每一分力量。但那双眼睛深处,始终燃烧着一簇冰冷的火焰——警惕,还有刻骨的恨意。
他记得那双眼睛。琥珀色的,在昏暗的油灯下,冰冷、专注、毫无感情,像在摆弄一件死物。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用那不知名的药粉,将他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拖了回来,却也让他承受了炼狱般的痛苦。他记得那沙哑的声音,那不容置疑的命令,那沾满自己鲜血的、戴着玄铁面具的脸。
萧澄……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带着剧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刻进了他濒死的意识里。是救命恩人?还是……另一个需要警惕的未知?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轻,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不疾不徐的韵律感。荆离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身体瞬间绷紧,呼吸也刻意放得更加绵长微弱,仿佛仍在深度昏迷。
秦佳喻走了进来。她依旧戴着面具,穿着那青白色的布衣,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刚熬好的、浓稠苦涩的伤药。
她没有看荆离,径直走到床边,将陶碗放在旁边一个充当桌子的木墩上。然后,她伸出手,动作没有任何预兆,直接按在了荆离的额头上!
微凉的手指带着薄茧,触感清晰。
荆离身体猛地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反击的本能!但他强行忍住了,只是浓密的睫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秦佳喻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的手指在他额头上停留了片刻,感受着温度。还好,高热已经退下去了。她又掀开被角,查看他胸口包扎的布条,见没有新的、大量的渗血,便重新盖好。
“起来,喝药。”依旧是那刻意压低的、毫无波澜的沙哑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
荆离依旧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
秦佳喻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窑洞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工坊隐隐传来的炉火呼啸声。
几息之后,荆离缓缓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向站在床边、戴着玄铁面具的身影。眼神里似有几分感激,更多的则是深沉的戒备和一丝难以化解的敌意。
秦佳喻对上他的目光,面具后的琥珀色眼瞳平静无波,没有任何解释或安抚的意思。她只是端起陶碗,递到他面前:“喝了,能让你死不了。”
荆离盯着那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汁,又抬眼看了看秦佳喻面具后那双冷漠的眼睛。他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固执地与她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秦佳喻也不急,端着碗的手稳如磐石。她似乎笃定对方最终会妥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荆离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权衡了什么。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牵痛,用未受伤的右臂支撑着,艰难地坐起一点。每动一下,额角的冷汗就多一层。他喘息着,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碗滚烫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苦药。
他没有犹豫,仰起头,如同饮下最烈的酒,将那碗浓稠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刺激感,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呛咳起来,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身体蜷缩。
秦佳喻看着他痛苦的模样,面具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等他咳得稍微平复一些,才淡淡地开口:
“名字。”
荆离喘息着,抬起被冷汗浸湿的脸,死死盯着秦佳喻,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沉默了片刻,他现下正在被追杀,眼前这个人虽救了他,但还不能确定是敌是友,他的身份决不能暴露!
就在秦佳喻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个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原楚。”
原楚?化名?还是真名?秦佳喻心中掠过这个念头,但她并不在意。名字,不过是个代号。
“伤你的人?”秦佳喻继续问,声音依旧平淡。
荆离(原楚)的瞳孔猛地一缩,内心深处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浓烈的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呼吸也变得粗重。但最终他却什么都没说。
秦佳喻明白了,他不愿说,或者不能说。她也不追问。
“这里暂时安全,你先在这里养伤,伤好之前,留在这里干活。”秦佳喻言简意赅地抛出条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伤好之后,去留随意。”她指了指窑洞外,“外面有炉子,有铁,有力气活。抵你的药钱和饭钱。”说完,她不再看原楚,转身就往外走,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
走到窑洞口,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如同淬毒的钢针,刺入原楚的耳中:“别给我惹麻烦。否则,我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也能再把你送回去。”
脚步声远去。
窑洞里只剩下原楚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他靠在冰冷的土壁上,感受着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和药力带来的眩晕感。望着那跳动的火苗,心中翻涌着屈辱、愤怒、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
这个叫萧澄的人,救了他,却又像对待一件工具。冷漠,强硬,毫无怜悯,却偏偏有着能起死回生的药粉和……那炉火映照下的神秘工坊。
他低头,看着自己缠满布条的身体,原楚……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临时编造的名字。也好。
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弄清楚一切,才有机会……复仇!
他缓缓闭上眼,将那刻骨的恨意,深深掩藏。炉火的呼啸声从远处传来,仿佛某种命运的召唤。黑石岭,这个陌生的地方,成了他暂时的囚笼,也是他重生的起点。而那个戴着玄铁面具的“萧澄”,则成了他命运中一个极其复杂、无法定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