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手背上。我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四个纸人。它们依旧沉默,朱砂点的眼睛在摇曳的灯火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像是在欣赏我此刻的狼狈与恐惧。
不能慌……不能慌……
我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味,是咬破了口腔内壁。奶奶……奶奶守了这铺子一辈子,她肯定知道什么……她有没有留下过只言片语?或者……有什么东西能克制这些……
东西?
对,东西!我手里还攥着那把铁剪刀!一直紧紧握在手里,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已经发白。剪刀是奶奶用了大半辈子的,沾过不知多少纸钱、竹篾,或许……或许沾过“生气”?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火花。
我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用空着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将那张人皮“发”财,像之前处理渗血的“一筒”一样,塞进了牌列深处。这个动作似乎引起了那个翠绿纸人的注意,它那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慢着——”
就是现在!
我猛地将一直垂在桌下的右手抬起,那把沉甸甸的铁剪刀带着我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恐惧,“哐当”一声,重重地拍在了红木桌面上!
声音突兀而响亮,震得油灯的火苗都剧烈地晃动起来,拉长了四个纸人投射在墙壁上的扭曲影子。
一瞬间,阁楼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打破了。
四个纸人那八只朱砂点的眼睛,瞬间全部聚焦在那把乌黑的铁剪刀上!
它们没有任何动作,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强,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挤压着我的胸腔,让我呼吸困难。墙壁上那些摇晃的影子,张牙舞爪,似乎要扑下来。
它们在……迟疑?
不,不像是迟疑。那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被某种它们厌恶的气息所干扰的凝滞。
牌局,暂停了。
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被无形力量推动的流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硬生生打断了。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有用?还是激怒了它们?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几秒钟后,或者更久,那股凝滞的压力缓缓消退了一些。油灯的火苗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牌局,似乎要继续。
但它们没有再催促我出牌。那个蓝袍纸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面前的一张牌,推到了牌桌的中央。
那是一张“南风”。
骨质的牌面,光滑依旧。
然而,就在它把牌推出来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那张“南风”牌的牌面,颜色开始发生变化。洁白的骨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发黑,像是被烈火灼烧过,最终,凝固成一种焦炭般的颜色。而牌面上雕刻的“南”字,则渗出了和之前那张“一筒”一样的、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缓缓流淌下来,在绿绒布的桌面上聚成一小滩。
它在出牌。
也在示警。
或者说,是在展示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力量。
我死死盯着那张焦黑淌血的“南风”,又抬头看向那四个面无表情的纸人。它们朱砂点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我。
我明白了。
这场牌局,我无法退出。
要么,按照它们的规则玩下去,直到……直到某个未知的结局。
要么,现在就可能像这张“南风”一样,被某种力量彻底侵蚀,化为焦炭。
没有第三条路。
我深吸一口那混合着霉味、纸味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将拍在桌面上的铁剪刀,缓缓地、重新握紧在手中。剪刀冰冷的触感,此刻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然后,我伸出手,从自己的牌列里,抽出了一张牌。
一张安全的“三条”。
打了出去。
“三条。”我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的决绝。
牌局,在一种更加诡异、更加紧绷的气氛中,重新开始了。
摸牌,出牌。循环往复。
我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每一次伸手摸牌,都像是一次赌博,一次对未知恐怖的试探。指尖传来的触感,时而正常,时而会出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热黏腻,或者冰冷柔软。我不敢再看,每一次摸到牌,都只是用指尖飞快地感受一下,确认不是那张人皮“发”或者类似的恐怖之物后,就立刻收入牌列,或者尽快打出。
我的牌列里,已经积攒了三张异常的牌。除了那张渗血的“一筒”,还有一张摸起来像是浸透了水的冰冷绢布“上面用血画着“西风””,以及一张触手如同冰冷鳞片的“八筒”“那鳞片还在微微翕动”。
我必须尽快听牌,尽快结束这局。拖得越久,摸到恐怖牌的概率就越大,我感觉自己离崩溃的边缘也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我摸到了一张牌。
触感正常。骨质温凉。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感激的心情,将它收入牌列,然后整理了一下。
只差一张了。
只要再来一张“二万”或者“五万”,我就能听牌,胡一个最简单的“坎张”。
轮到蓝袍纸人出牌。它打出了一张“五万”。
我的心脏几乎停跳!
胡了!就是这张!
巨大的惊喜和强烈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胡牌,就意味着结束?结束这场噩梦?还是……意味着别的什么?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胡”字。
但就在那一刹那,一种极其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我瞬间的冲动。
不对!
太巧了!
它刚刚展示了那张焦黑淌血的“南风”,像是在示威。现在,又这么“恰好”地打出了我急需的“五万”?
我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四个纸人。它们依旧沉默,但那个绛红衣的女纸人,搭在桌边的、用竹篾扎成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它们在诱导我胡牌?
胡这张牌……会发生什么?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那句“胡”字卡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炭块,烫得我发不出声音。
不能胡!
至少,不能胡这张牌!
我强行压下几乎要破喉而出的那个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遗憾:“……过。”
空气似乎又凝滞了一瞬。
四个纸人没有任何反应,但那种被窥视、被审视的感觉陡然加重。它们“看”着我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丝……探究?
牌局继续。
又轮到我摸牌。我伸出手,指尖在牌垛上划过。这一次,触感不再是正常的骨质,也不再是那些诡异的温热或冰冷。
而是一种……尖锐的刺痛!
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了我的指尖!
我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将手缩了回来。低头看去,指尖完好无损,但那尖锐的刺痛感却残留着,清晰无比。
而我摸到的那张牌,也随着我缩手的动作,从牌垛上滑落,掉在了我面前的桌面上。
牌面朝上。
那根本不是麻将牌!
那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乌黑的、带着细微卷曲的头发!
头发团中央,嵌着一片东西,在油灯下反射着微弱的光。那是一片指甲,边缘参差不齐,带着暗红色的血渍。
而头发团蠕动着,竟然自发地、缓缓地形成了一个字的形状——一个“鬼”字!
“嗬……”我喉咙里发出无法控制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这张“鬼”牌!它自己跳到了明处!
“该你了。”
蓝袍纸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却带着一种最终审判般的意味。
出牌?我出什么?我怎么可能出这种东西?!
而且,这张“鬼”牌的出现,是否意味着牌局已经进入了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阶段?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桌上那团蠕动的头发和嵌着的带血指甲,大脑一片空白。铁剪刀在手中颤抖,似乎也无法给予我足够的力量。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我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
在我左侧,那个穿着土黄色衣袍、一直最为沉默的纸人身后,那堆覆着白布的废弃家具的阴影里。
好像……有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纸人。
那是一个更深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似乎……是一个蜷缩着的人影?
那里有人?!
一直有人在看着?!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的汗毛再次倒竖!
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它在那里多久了?
它和这四个纸人……是一伙的?还是……
我的思维彻底混乱了。眼前的牌局,摸到的“鬼”牌,四个虎视眈眈的纸人,以及阴影里那个莫名出现的窥视者……所有的诡异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死死缠住。
我捏着那张无法打出的“鬼”牌,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刺痛和那头发蠕动的诡异触感,僵在原地。
出牌?
还是……做点别的什么?
阴影中的那个轮廓,似乎……又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