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堆着几个陈年的草垛,在黑暗中如同蹲伏的巨人。他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就在他即将穿过打谷场,看到另一边村巷的轮廓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右侧一个草垛的阴影里,好像站着一个人影。
他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刹住脚步,举刀、转身,手机光柱瞬间扫了过去!
光线下,草垛阴影空空如也。
是错觉吗?紧张过度了?
他不敢放松,死死盯着那片阴影,一步步缓缓后退。
突然——
“沙……沙沙……”
那诡异的、如同纸张摩擦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一次,不是在身后,而是在他的左前方!
他猛地将手机光转向左前方。
光线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但“沙沙”声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并且……开始移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一种僵硬的、不连贯的姿势,在黑暗中拖行!
声音绕到了他的右侧!
光柱立刻追过去——依旧什么都没有!
“沙沙……沙沙……”
声音又出现在身后!
李闯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疯狂地转动身体,手机光柱在黑暗中毫无规律地乱扫,试图捕捉到那个发出声音的“东西”!
但无论他转向多快,那“沙沙”声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视线无法立刻抵达的死角!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滚出来!!”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凌迟,挥舞着短刀,对着周围的黑暗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他的吼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出老远,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那持续的、不紧不慢的“沙沙”声,仿佛在嘲弄他的无能狂怒。
几近崩溃中,李闯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刚才狂奔而来的土路。
在手机微弱光线的边缘,那坑洼不平的泥地上……
他看到了脚印。
只有他自己的脚印。
一行孤零零的、新鲜的脚印,清晰地印在尘土中。
而在那一行脚印旁边,紧挨着的,还有另外一行痕迹。
那不是脚印。
那是一种……更轻、更浅,仿佛没有什么重量的印记。像是用柔软的、带着某种纹路的东西,一下下“点”在地上留下的。
像是什么呢?
李闯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那形状……那大小……
像极了用竹篾扎成的、纸人的脚!
它们就亦步亦趋地,紧紧贴着他自己的脚印旁边!一直跟着他!
“沙沙”声,在这一刻,陡然停止了。
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
李闯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两行并行的痕迹,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它一直都在。
不是跟在他身后。
而是……就在他身边!和他并肩而行!
他猛地抬起头,惊恐万状地看向自己的身侧——
手机冰冷的光柱,划过空无一物的身畔,最终,落在了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
在那里,模模糊糊地,隐约勾勒出了村口那棵老槐树庞大而扭曲的轮廓。
他……他终于走到村口了?
看到老槐树模糊轮廓的瞬间,李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先是骤停,随即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不是喜悦,而是更深沉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惧!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一路狂奔,至少转了十几分钟,明明早就该到达村口,却始终像是在原地打转。而现在,它却如此突兀地、安静地出现在了前方。
这绝不是正常的抵达。这更像是一种……“允许”。仿佛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玩腻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终于为他指明了“正确”的方向。
而那个“正确”的方向,真的是生路吗?
他死死地盯着那棵老槐树,手机的光柱颤抖着扫过去。虬结的枝干在夜色中张牙舞爪,如同无数扭曲的臂膀。树下的黑暗格外浓重,仿佛潜藏着什么。
那“沙沙”声消失后,四周再次陷入了那种绝对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声。
跑!
必须离开这里!
尽管前方吉凶未卜,但留在原地,与那个看不见的“它”待在黑暗中,更是死路一条!
他咬紧牙关,几乎将后槽牙咬碎,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将手机当做手电,朝着老槐树的方向,发足狂奔!
这一次,路似乎变得“正常”了。土路在脚下延伸,两旁的房屋快速向后退去。村口那棵老槐树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他甚至能看到老槐树下,那块被村民坐得光滑的大青石。
希望,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在他心底重新点燃。只要穿过村口,踏上通往镇子的那条土公路,就有机会拦到车!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眼看就要冲出村口!
就在他的脚步即将迈过那棵老槐树投下的阴影界限时——
呼……
一阵阴冷彻骨的旋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吹得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乱飞,也吹得李闯一个趔趄,几乎睁不开眼。
风中带着一股浓郁的、无法形容的陈旧纸帛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劣质胭脂水粉的甜腻香气。
这风邪门!
李闯心中警铃大作,强行稳住身形,眯着眼朝风起处——村口正前方的土公路望去。
手机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穿透飞扬的尘土,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只看了一眼,李闯整个人就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魂魄,僵立当场,手中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些许尘土。
手机也差点脱手,光柱随之晃动,但依旧清晰地映照出那个东西——
一顶轿子。
一顶通体鲜红、无比扎眼的轿子,就静静地、端端正正地停在村口通往镇子的土路中央,恰好堵死了去路。
那不是现实中任何迎亲用的花轿。它比寻常花轿要小上一圈,样式也更加古拙,甚至显得有些简陋。轿身、轿顶,完全是由一种颜色极其鲜艳的红纸糊成!在手机冷白的光线下,那红色红得妖异,红得刺目,仿佛是用鲜血层层浸染过。
轿帘也是红纸做的,垂落下来,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
而抬轿的,赫然是四个纸人!
四个约有半人高的纸人,分别站在轿子的四角。它们同样是用竹篾扎骨,彩纸糊面,穿着青黑色的纸衣,戴着同样材质的尖顶小帽。脸上涂抹着白粉,画着僵硬的五官,腮帮上打着两团圆圆的、呆板的胭脂红。它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双手保持着抬起轿杠的姿势,空洞洞的黑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李闯的方向。
这四个抬轿纸人的脸,依旧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眉眼神态,依稀又有几分与李闯相似!就像是拙劣的模仿,又像是某种恶意的宣告。
这顶纸轿,这四个纸人轿夫,就如此诡异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它们在等他。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冰冷绝望,如同无数细密的针,瞬间刺穿了李闯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深入骨髓,冻结灵魂。
爷爷的话如同丧钟般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
“纸人开道……阴兵迎亲……”
这就是……迎亲的队伍?!
它们不是三天后才来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在这里?!
那顶静止不动的血红纸轿,那四个面无表情、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纸人轿夫,构成了一幅静止的、却比任何动态景象都更令人胆寒的画面。
李闯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顶血红的纸轿,那垂落着的、密不透风的轿帘,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像是里面坐着的东西,动了一下。
又像是……在无声地邀请他。
“上轿”。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不……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从李闯的胸腔里迸发出来。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再也顾不上什么方向,什么道路,只知道拼尽全力,朝着与那顶纸轿相反的、村子的深处,疯狂逃窜!
他跌跌撞撞,慌不择路,撞倒了不知道谁家靠在墙边的柴火垛,踩进了积水的泥坑,鞋子掉了也浑然不觉。恐惧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着他早已透支的身体。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在注视着他,那“沙沙”的纸张摩擦声,似乎又隐隐约约地响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他不敢回头,拼命地跑,直到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剧痛,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直到一头撞开自家那扇虚掩的院门,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院子里。
他挣扎着,连滚带爬地扑回屋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砰”地一声死死撞上房门,抓起门边的木杠,颤抖着顶在门后。
然后,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如同一个被彻底吓坏的孩子。
门外,万籁俱寂。
只有他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在黑暗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无助。他终究,没能逃出去。
天亮得像是一场缓慢的刑罚。
李闯背靠着房门,在地上蜷缩着坐了一夜,四肢早已冰冷僵硬,如同四根失去知觉的木棍。直到天光透过窗户纸,将屋内染上一层灰白,他才像是勉强找回了一点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不敢动,耳朵竖着,仔细倾听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声响。
没有“沙沙”声,没有呼唤,也没有轿子落地的那种死寂。院子里安静得可怕,连平日里清晨应有的鸡鸣鸟叫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还有爷爷。
想到爷爷,李闯心里猛地一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麻刺痛,他扶着门板,缓了好一会儿,才踉跄着走向东屋。
炕上,爷爷依旧昏迷着,脸色比昨天更加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李闯探了探老人的鼻息,那气若游丝的感觉让他心沉到了谷底。
他给爷爷喂了点温水,又用湿毛巾擦了擦脸。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看着爷爷这个样子,再想到昨夜村口那顶血红纸轿和四个纸人轿夫,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几乎将李闯吞噬。
逃不掉。根本逃不掉。
那个“她”和她的纸人爪牙,已经彻底封锁了这个村子,或者说,封锁了他。所谓的“三天期限”,或许只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主动权从来就不在他手里。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屋子,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底。
空的。
那个纸人没有再出现。但它无处不在。在村口的轿子里,在昨夜跟踪他的痕迹旁,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透过窗户纸的破洞向外窥视。
院子里空荡荡的,院门紧闭,和他昨夜逃回来时一样。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笼罩着整个院落,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处窥视着。
他尝试着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阳光有些刺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一步一步,挪到院门后,颤抖着手,拉开了一条门缝。
门外,土路依旧,对面的房屋依旧。
但就在他家院门正前方,不到五步远的泥地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东西。
不是一个,是两个。
两个约一尺来高的纸人。
它们并肩而立,穿着比之前那个更加鲜艳、更加精致的红纸衣,脸上涂抹的白粉细腻得如同真人皮肤,腮红也更加浓郁。它们的眉眼,比起第一个纸人,更像李闯了!简直就像是照着他少年时期的照片扎出来的!
而这两个纸人手中,各自捧着一个用白纸糊成的、小巧玲珑的物件。
左边那个纸人,捧的是一顶纸官帽。
右边那个纸人,捧的是一套纸婚书。
官帽代表冥婚中的“新郎官”身份,婚书则是缔结婚姻的凭证。
这不再是简单的“标记”或“聘礼”,这是……催妆!是迎亲前最后的仪式环节!是在催促他,准备“上路”!
李闯猛地缩回头,“砰”地一声死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才没有让那充满恐惧的尖叫冲破喉咙。
它们来了。它们就在门外。它们越来越近。
他蜷缩在门后,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轻微的、持续的刮擦声,将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
那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尖利的部分,在一下下刮着门板。
很轻,却很执着。
是从外面传来的。
李闯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刮擦声持续着,缓慢而规律。
过了一会儿,声音停止了。
紧接着,他感觉到,头顶上方的门缝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塞进来。
是一张红色的纸。
折叠着,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门缝外,一点一点地推进屋内。
李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正在缓慢移动的红纸。
纸完全被塞了进来,飘落在地。
他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那张纸。
触手是一种冰冷而滑腻的质感,不像普通的纸张。
他缓缓地将折叠的红纸打开。
纸的中央,用浓墨写着一个巨大的、笔画扭曲的汉字——
“奁”。
古代女子梳妆用的镜匣,也指女子出嫁时,娘家陪送的嫁妆。
这是……催妆帖?!
它们在催促他,准备好“嫁妆”,准备好……上路。
李闯猛地将手中的红纸揉成一团,像是碰到什么极度肮脏恐怖的东西,狠狠扔向墙角。他抱着头,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压抑至极的呜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李闯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照顾着昏迷的爷爷,喂水,擦身。老人的气息越来越弱,生命如同残烛,在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他没有再试图出门。院门外那两个捧着官帽和婚书的纸人,如同两个沉默而致命的守卫,断绝了他所有的念头。
村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从昨天开始,他就再没有听到过任何来自外界的声响。没有狗吠,没有人声,没有鸡鸣。仿佛整个李家坳,除了他和奄奄一息的爷爷,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被遗弃的坟墓。
他甚至不知道,其他的村民,是同样被困在家里不敢出声,还是……已经像狗剩、张屠夫他们一样,彻底消失了。
那个“她”的势力范围,似乎在不断扩大。或者说,随着“婚期”的临近,某种界限正在被打破。
时间,在这一天过得格外缓慢,又格外飞快。
李闯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院子里那棵枯死的老枣树投下的、越来越长的阴影。
夕阳,如同垂死者最后一口喘息,带着一种不祥的血红色,缓缓沉入远山背后。
最后一丝天光,被浓重的暮色吞噬。
夜晚,降临了。
最后一夜。
头七回魂夜。爷爷说的,“她”一定会来的日子。
李闯没有点灯。他坐在堂屋中央的黑暗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掉过、又被他捡回来的砍柴短刀。
刀柄的冰冷,是他此刻唯一的触感,也是他对抗无边恐惧的唯一依仗。
耳朵竖着,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风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世界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
他知道,它们在外面。那些纸人,那顶轿子,或许还有更多他无法想象的东西。它们正在等待,等待某个时辰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响,从院门的方向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撞在了门板上。
李闯浑身一僵,攥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来了。
“咚……咚……”
撞击声开始变得有规律,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仿佛在礼貌地敲门。
但这“礼貌”之中,透出的却是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和冰冷。
李闯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撞击声持续着,在死寂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然后,声音停了。
紧接着,一种新的声音响了起来。
“咿——呀——”
是院门门轴转动时,发出的那种老旧、干涩的摩擦声。
它……它们……进来了。
李闯猛地从地上站起,短刀横在胸前,死死地盯着堂屋那扇薄薄的木门。虽然隔着门,但他仿佛能“看到”,院子里,正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无声地移动。
“沙沙……沙沙……”
那熟悉的、如同无数纸张摩擦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来源,而是从院子的各个方向传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个纸人,正从黑暗中走出,聚集在了他的屋外!
“沙沙”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堂屋的门前。
门外,死寂。
门内,李闯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以及牙齿不受控制打颤的声音。
它们就在门外。和他,只隔着一扇薄薄的木板门。
它们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东屋里,传来了爷爷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咳嗽声!
爷爷醒了?!
李闯的心猛地一提。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爷爷的咳嗽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怪异、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而扭曲的声音:
“……吉……时……已……到……”
那不是爷爷平时的声音!那声音尖细、阴冷,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像是……像是女人捏着嗓子唱戏的调子!
是“她”!是“她”借着爷爷的嘴在说话!
李闯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
几乎是同时——
“嘭!!”
一声巨响,堂屋那扇薄薄的木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击,门板剧烈震动,顶在门后的木杠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嘭!!”
第二下撞击接踵而至!木杠中间赫然出现了裂痕!
“嘭!!!”
第三下!伴随着一声木材断裂的脆响,顶门杠从中断裂,断成两截掉落在地!
失去了门杠的支撑,那扇薄薄的木门,在死寂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地、缓缓地……
向内打开了。
门外,一片漆黑。
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线。
但李闯能看到。
在那片黑暗的中央,站着影影绰绰的、数不清的……红色身影!
一个个穿着鲜艳红纸衣的纸人,密密麻麻,几乎塞满了整个院子!它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惨白的脸上带着统一的、僵硬的诡异笑容,空洞的黑眼睛,齐刷刷地、死死地盯住了站在堂屋中央的李闯!
而在那群纸人的最前方,正是那四个抬着血红纸轿的纸人轿夫!
血红的纸轿静静地停在那里,轿帘低垂。
而在轿子的正前方,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纸人,比其他纸人都要高出一头。它穿着一身极其华丽、繁复的大红嫁衣纸衣,头上盖着一方同样鲜红的纸盖头,将它的脸完全遮住。
嫁衣纸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诡异而端庄。
它,就是新娘?
不!
李闯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嫁衣纸人交叠的手上。
那双手,不再是粗糙的竹篾和彩纸。
那双手,在手机屏幕微弱反光下,呈现出一种……属于活人的、细腻的皮肤质感!指甲上,甚至还涂抹着鲜红的丹蔻!
而在那惨白的、带着纸质感的手腕往下,皮肤的色泽逐渐变得正常,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血管纹路……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瞬间席卷了李闯的全身!
这个纸人……它在……转化?!它在变得……像活人?!
或者说……它在变得……像他?!
最后一个纸人,会变得和他一模一样……
爷爷的话,如同惊雷般再次炸响。
难道……难道这个穿着嫁衣的……就是……
就在这时,那个站在最前方的、穿着嫁衣的纸人,毫无征兆地,缓缓地……
抬起了那只带着活人皮肤质感的手。
用一种极其僵硬,却又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动作,轻轻地将头上那方鲜红的纸盖头,缓缓向上掀起……
一点,一点……
先露出了光滑的、没有血色的下巴……
然后,是那抹用朱砂画出的、弧度诡异的鲜红嘴唇……
嘴唇微微上扬,似乎在对着他……
笑。
它要让他看到它的脸!
李闯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冻结了他的思维。
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