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三霄洞的烟葬(2 / 2)

浓烟里传来“扑通”一声,又有人倒了。小翠看着红萼黑洞洞的眼睛,忽然觉得胸口更闷了,眼前开始发黑,她想推开红萼,手却没了力气,慢慢垂了下去。在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是红萼把银簪插进她的头发里,笑着说:“这样才好……我们都是云霄娘娘了……”

不知过了多久,浓烟渐渐散了些。洞外的天已经亮了,晨曦透过洞口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道微弱的光。小翠慢慢睁开眼,胸口还是闷得慌,嗓子像被砂纸磨过,疼得厉害。她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洞里静得可怕,连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没了,只有一股焦糊味和甜腥味,像渗进了骨头里,怎么都散不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是正常的肤色,不是青紫色,也不是樱桃红色。她摸了摸头发,那支莲花银簪还在,簪头的红泥已经干了,硬邦邦的。她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王老爷的檀香扇,扇面已经被熏黑,扇柄断了,掉在地上,扇面上的山水图成了一团黑渍。

再往前走,就是戏台。戏台已经塌了一半,木板被烧得焦黑,还冒着青烟,戏箱倒在旁边,里面的戏服都被烧得不成样子,红色的戏服变成了黑灰色,金色的珠冠掉在地上,珠子散了一地,被血浸红,像一颗颗烂掉的樱桃。台下的景象更吓人,满地都是尸体,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却都一动不动。他们的脸色全是青紫色的,四肢扭曲着,像被什么东西拧过一样,有的手里还攥着香烛,有的手里攥着铜钱,有个老香客的手里甚至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点心,点心已经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

小翠往洞深处走,走到石台旁,看见李道长倒在地上,手里的佛珠散了一地,铜铃掉在旁边,红绳断了,铃舌不响了。他的脸色也是青紫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嘴角挂着血丝,手里还攥着一张黄符,黄符已经被浓烟熏黑,上面的朱砂字模糊不清,只隐约能看见“镇邪”两个字。

石台后面,是那几个工匠的尸体。他们是昨天来帮忙搭戏台的,后来留在洞深处整理颜料和工具,此刻也都没了气。他们的皮肤和别人不一样,不是青紫色的,是樱桃红色的,像涂了层胭脂,连指甲缝里都是红的。有个工匠保持着跪姿,手里攥着个颜料碗,碗里的红色颜料洒了一地,和他樱桃红的皮肤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颜料,哪是血。还有个工匠趴在石台上,手里握着把凿子,凿子上沾着瓷片,是三霄娘娘的瓷像,已经碎成了好几块,瓷片上还沾着樱桃红色的东西,像血,又像颜料。

那口铜钟还摆在石台旁,钟口朝上,里面积了些烟灰。小翠走过去,想摸一摸钟身,手刚碰到,铜钟就“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声音低沉又悲伤,像在哭。她吓得往后退,撞到了一个东西,回头一看,是红萼的尸体。红萼倒在地上,脸上还是青紫色的,手里还攥着那支莲花银簪,身上的红戏服被烧得焦黑,可她的嘴角,却还保持着微笑的姿势,像是唱完了整场戏,终于能歇口气了。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是山下的村民,他们见三霄洞的烟飘了一夜,觉得不对劲,就叫了几个人上山来看。为首的村民叫老栓,手里提着把柴刀,刚走进洞,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嘴里喃喃着:“造孽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其他村民也不敢往里走,有个年轻的村民想拿出火折子照照亮,刚划着火,就被老栓一巴掌打掉了:“你疯了!万一还有火星,把洞烧了怎么办?”他深吸了口气,强压着心里的怕,转身对身后的人说:“快!下山报官!再叫上几个壮丁来,把尸体抬出去埋了!”

村民们慌慌张张地跑下山,没一会儿,就带了十几个衙役和一个穿长衫的仵作来。仵作姓林,是峨眉县有名的验尸官,干这行已经三十年了,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可一进洞,他还是倒吸了口凉气,满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蜷缩成一团,手指深深抠进地上的腐叶里,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有的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膝盖弯曲,脚尖朝前,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洞口,可身体却早已僵硬。最让他心惊的是尸体的脸色,清一色的青紫色,嘴唇泛着黑,像是被人捂住口鼻活活闷死,可凑近了看,又能发现有些尸体的耳后、脖颈处,还泛着淡淡的樱桃红,像被涂了层劣质的胭脂,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林仵作,怎么样?能看出是怎么死的吗?”领头的周捕头皱着眉,手里的腰刀握得紧紧的。他从进洞开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洞壁上的壁画在晨光下显得格外阴森,那些兵卒的影子像是活了过来,正盯着他们看。

林仵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具尸体的眼皮,是个穿绸缎的年轻香客,眼球浑浊,瞳孔散得很大,眼白上布满了血丝。他又摸了摸尸体的脉搏,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僵硬,早已没了生机。“看这样子,像是窒息而死,”林仵作的声音有些发紧,“可这脸色不对,窒息死的人脸色虽青,却不会有这种樱桃红。还有,你看这里”,他指着尸体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这印子很新,应该是死前留下的,可周围没有挣扎的痕迹,倒像是……心甘情愿被勒住的。”

周捕头凑过去看,果然看见一道细细的红印,像是用红绳勒出来的。“会不会是中毒?”他问道。

林仵作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掏出一根银针,扎进尸体的手臂里,过了一会儿拔出来,银针还是亮的,没有变黑。“不是常见的毒,”他站起身,往洞深处走,“我再去看看其他尸体。”

走到戏台旁,林仵作停住了脚步——那里躺着个穿红戏服的女子,应该是戏班的人,脸上还带着没卸干净的脂粉,青紫色的脸颊上,红胭脂显得格外刺眼。她的手里还攥着块绣帕,帕子上绣着朵梅花,已经被血浸透。林仵作蹲下身,刚想掰开她的手,却忽然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夹着点黑色的细灰,像是烧过的草木灰。他用指尖挑了点细灰,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焦苦味钻进鼻腔,和洞里弥漫的味道一模一样。

“周捕头,你来看这个!”林仵作招手。周捕头走过去,看见他手里的细灰,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烧下来的,”林仵作的眼神有些凝重,“你再看那边”,他指着石台方向,“那些工匠的尸体,皮肤的樱桃红更重,几乎蔓延到了胸口,手里还攥着颜料碗,碗里的颜料洒了一地,和他们的肤色混在一起,都分不清哪是颜料哪是血了。”

周捕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几个工匠的尸体倒在石台旁,有的跪坐着,有的趴在石台上,手里的颜料碗歪倒在一边,红色的颜料在地上漫开,像一滩滩凝固的血。其中一个工匠的手里,还握着把凿子,凿子上沾着些白色的瓷片,像是从什么东西上凿下来的。

“去看看石台那边。”周捕头说道。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避开地上的尸体,来到石台旁。石台上的三个瓷像已经碎成了好几块,瓷片散落在地上,上面还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林仵作用指尖蹭了点,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甜腥味钻进鼻腔,和他刚才在尸体上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瓷像……”周捕头捡起一块瓷片,上面还能看见模糊的釉色,“像是被人故意打碎的。”

林仵作点点头,目光落在石台后面,那里有个黑漆漆的洞口,很小,只能容一个人爬进去,洞口周围的泥土是新翻的,像是刚被人挖开。他凑过去,往洞里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到一股更浓的焦苦味和甜腥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燃烧过。

“这里怎么会有个小洞?”周捕头也看见了,皱着眉问。

林仵作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往洞里照洞不深,约莫两三尺,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些黑色的灰烬,还有几根黑色的细藤,像是从洞壁里长出来的,藤上还带着尖刺,尖刺上沾着点暗红的泥,和他在尸体指甲缝里看见的细灰很像。

“这藤……”林仵作的脸色忽然变了,“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峨眉山里有种叫‘血藤’的植物,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藤上的尖刺有毒,被扎到的人会浑身发热,皮肤变红,最后窒息而死。可这血藤早就绝迹了,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周捕头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也听过血藤的传说,说是几十年前,有个道士在峨眉山里发现了血藤,用符咒镇压在了某个山洞里,难道就是这个三霄洞?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周捕头!不好了!外面来了个老道,说要见您,还说……还说这洞里的人,是被‘红衣煞’害死的!”

“红衣煞?”周捕头皱着眉,“什么红衣煞?”

他刚要往外走,就看见一个穿灰色道袍的老道走了进来,须发皆白,手里握着个罗盘,罗盘上的指针转得飞快。“周捕头,贫道是青城山的玄清道长,”老道的声音洪亮,“听闻三霄洞出了命案,特意赶来看看。”

周捕头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仙风道骨,不像是骗子,便问道:“玄清道长,您刚才说‘红衣煞’,是什么意思?”

玄清道长走到石台旁,看了看地上的瓷片和小洞,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脸色凝重地说:“这红衣煞,是几十年前死在这洞里的一个旦角,叫红萼。她当年在这里唱戏,被人害死,怨气不散,就成了煞。刚才你们看见的血藤,就是她的怨气所化,只要有人在这里唱《三霄大摆黄河阵》,她就会出来索命。”

林仵作和周捕头都愣住了,他们都是不信鬼神的人,可眼前的景象,还有玄清道长的话,让他们心里不由得发慌。

“道长,您怎么知道这些?”周捕头问道。

玄清道长叹了口气:“当年镇压血藤的,就是贫道的师父。他曾说过,这红衣煞怨气太重,只能暂时镇压,若有人在这里唱《三霄大摆黄河阵》,就会唤醒她的怨气,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他指了指地上的瓷片,“这三个瓷像,就是镇压红衣煞的法器,现在瓷像碎了,红衣煞也跑了,恐怕还会再害人。”

周捕头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那现在怎么办?”

“先把尸体抬出去埋了,找个向阳的地方,别让怨气再聚集,”玄清道长说道,“然后把这洞封了,用桃木钉把洞口钉死,再贴上天师符,或许能暂时困住她。”

周捕头点了点头,立刻吩咐衙役们抬尸体。衙役们早就吓得不行,可不敢违抗命令,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抬起来。有个衙役在抬那个穿红戏服的女子时,不小心碰到了她手里的绣帕,帕子掉在地上,露出了泥,和玄清道长说的红衣煞的信物一模一样。

“道长,您看这个!”周捕头捡起银簪,递给玄清道长。

玄清道长接过银簪,脸色瞬间变了:“这就是红萼的银簪!当年她就是戴着这支银簪死的,现在银簪出现,说明她已经盯上了这里,你们赶紧把洞封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衙役们听得心惊胆战,抬尸体的速度也快了起来。林仵作跟在后面,心里却在犯嘀咕,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红衣煞的传说太玄乎,可那些尸体的死状,还有洞里的血藤,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他回头看了一眼洞深处的小洞,那里黑漆漆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盯着他,让他浑身发凉。

等所有尸体都抬出去,已经是下午了。周捕头按照玄清道长的吩咐,让人找来了桃木钉和天师符,把洞口钉死,又贴上了符。玄清道长在洞口念了半天经文,才停下来对周捕头说:“这样只能困住她一时,若想彻底解决,还得找到红萼的尸骨,好好安葬。”

周捕头点了点头,心里却没底,这么多年过去了,红萼的尸骨早就不知道在哪了。他看着封死的洞口,心里忽然想起林仵作说的话,那些尸体的指甲缝里,夹着黑色的细灰,像是烧过的草木灰,而洞里的焦苦味,也像是烧过什么东西。他忽然觉得,这或许不是红衣煞作祟,而是有人故意纵火,再用某种手段害死了这些人,可谁会这么残忍,一下子害死七十六个人呢?

就在周捕头胡思乱想的时候,林仵作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地说:“周捕头,我刚才在抬尸体的时候,发现那个李道长的手里,攥着块布,上面好像有字。”他从袖袋里掏出块黑色的碎布,上面用朱砂写着几个模糊的字,像是“黄河阵”、“血祭”之类的。

周捕头接过碎布,看着上面的字,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难道……这一切,都是李道长策划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走,去问问那个客栈掌柜,看看他知道些什么。”周捕头说道。两人立刻下山,往山脚的客栈走去。

客栈掌柜见他们来了,吓得赶紧迎上来:“官爷,您找我有事?”

周捕头把碎布递给掌柜,问道:“你认识这个吗?知道李道长是什么人吗?”

掌柜接过碎布,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脸色瞬间变了:“这……这是当年红萼戏班的戏服布料!李道长……他其实是红萼的师兄!当年红萼死在洞里,他就疯了,后来不知怎么就当了道士,还一直在三霄洞待着!”

周捕头和林仵作都愣住了——原来李道长就是幕后黑手!他故意召集香客和戏班,在洞里唱《三霄大摆黄河阵》,就是为了用血祭的方式,唤醒红萼的怨气,为红萼报仇!

“那他现在在哪?”周捕头问道。

掌柜摇了摇头:“不知道,自从昨天你们上山后,就没见过他。”

周捕头和林仵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他们赶紧回到三霄洞,却发现封死的洞口,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里面黑漆漆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们。

“进去看看。”周捕头拔出腰刀,率先走了进去。林仵作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火折子。洞里的焦苦味更浓了,地上的瓷片还在,可那个小洞却不见了,像是被人用泥土填住了。

走到石台旁,周捕头忽然停住了脚步,那里躺着个人,穿着青色道袍,正是李道长!他的脸色青紫色,手里还攥着块红布,上面绣着朵莲花,和红萼的银簪上的莲花一模一样。他的胸口插着把凿子,鲜血染红了道袍,像是自杀。

“看来他是为了红萼,殉情了。”林仵作叹了口气。

周捕头凝视着李道长那毫无生气的躯体,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涌起。他不禁心生疑虑,这究竟是红衣煞在作祟,还是李道长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呢?毕竟,整整七十六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逝了,实在是太过凄惨。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个幽深的洞口处。阳光如同一道金色的箭,穿过洞口射进洞内,在地面上勾勒出一道明亮的光线。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洞内依旧弥漫着阴森的气息,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让人毛骨悚然。

沉默片刻后,周捕头终于开口道:“把他抬出去,和其他人一起埋葬吧。”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有些低沉。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地画上句号。那被封死的洞口,也许在某一天会被重新开启,而红衣煞的传说,恐怕也会像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一般,在峨眉山的山间久久回荡。

后来,有人说在夜里,还能看见三霄洞的洞口,有个穿红戏服的女子在唱戏,声音又软又亮,像是小翠当年唱的那样。还有人说,在埋尸体的地方,长出了很多红色的花,像是用鲜血浇灌的,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小翠后来嫁给了一个卖货郎,他们一同搬到了重庆府,开始了新的生活。然而,尽管生活环境发生了改变,小翠却依然无法摆脱三霄洞的阴影。

在无数个夜晚,小翠都会被同一个梦境所困扰。梦中,她回到了那个神秘的三霄洞,看到红萼身着鲜艳的红戏服,站在舞台上唱戏。台下坐着七十六个青紫色的人,他们静静地聆听着,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每次从这样的梦境中惊醒,小翠都会下意识地摸一摸头上的银簪。这根银簪是她从三霄洞中带出来的,它一直伴随着小翠,就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者,提醒着她那场烟葬的存在。

而三霄洞,自从那场悲剧发生后,便成为了峨眉山里的禁地,没有人再敢轻易靠近。人们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恐惧和敬畏,仿佛它隐藏着某种无法解释的力量。

然而,每年的十月十五,也就是当年献钟唱戏的日子,总会有一些人声称看到洞里亮起了微弱的烛光,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锣鼓声和戏声。这诡异的现象让人不禁想起那场未完成的《三霄大摆黄河阵》,似乎它还在洞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