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守夜香(2 / 2)

最前面的那个孤寡老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的头发花白,乱糟糟地贴在脸上,一只眼睛半睁着,另一只眼睛不知怎么回事,眼球浑浊得像蒙了层白霜。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朝着老周的方向,慢慢抓挠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求救。

老周的目光扫过那些遗体,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他们所有人的手里,都或多或少沾着点香灰。有的在指甲缝里,有的沾在手心,还有的甚至在衣角上沾了一小撮,黑得发亮。这些香灰……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在找香。”林晚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老周猛地转头,看见她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半截断成两截的香,闭着的眼睛好像微微动了一下,“守夜香烧了三年,香灰里裹着我的气。他们闻着味儿来的,想抢香灰,借我的气出去。”

“出去?去哪?”老周的脑子嗡嗡响,他看着那些遗体越来越近,孕妇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肚子几乎要碰到他的后背,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背后传来,让他浑身打颤。

“出去找活人。”林晚秋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停尸间的阴气重,他们待久了,魂会散。我的气能帮他们凝魂,只要抢了香灰,就能附在活人身上,接着活。”

老周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去年有个送遗体来的家属,刚进停尸间就突然疯了,抱着柱子喊“别抓我”,后来被送到精神病院,再也没出来过。当时他以为是家属太伤心,现在想来,恐怕是被这里的遗体缠上了。

“那……那老王?”老周的声音抖得厉害,他突然不敢想下去。

“老王十年前断过一次香,被一个自杀的女人缠上了。”林晚秋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个女人抢了半炷香的灰,附在老王身上,耗他的阳寿。老王熬了十年,三年前香灭了,我没力气挡着,那个女人就把老王的阳寿吸干了,老王替我死了一次。”

老周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原来老王不是心梗,是被缠死的!他看着林晚秋,突然明白为什么老馆长说这香是保他命的规矩,这三年来,不是他在给林晚秋点香,是林晚秋在用自己的气,帮他挡着这些想吃人阳寿的遗体!

“我……我错了,我现在就点香,马上点!”老周拼尽全力,猛地一拽胳膊,想从西装男人手里挣脱出来。可西装男人的手像焊死在他胳膊上一样,纹丝不动,反而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老周的脸几乎要碰到西装男人青黑的脸,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股腥臭味,像是血和腐肉混在一起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晚了。”林晚秋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她手里的半截香突然冒出一点火星,可很快又灭了,“香断了,我的气散得太快。他们已经围过来了,我挡不住了。”

话音刚落,西装男人突然猛地一拽,把老周拉到自己面前。他张开嘴,朝着老周的脖子就咬了过来!老周吓得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以为自己死定了。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林晚秋站在了他和西装男人之间。她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是一双漆黑的眼,没有眼白,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她手里的半截香不知什么时候燃了起来,黄色的火苗窜得很高,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滚开。”林晚秋的声音变了,不再是轻柔的女声,而是带着股冰冷的穿透力,像是从地底传来。她抬手一挥,手里的香朝着西装男人的脸递了过去。西装男人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往后退,抓着老周胳膊的手瞬间松了,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转身就想往停尸间跑。

可林晚秋没给他机会。她手里的香轻轻一点,火苗“噌”地一下窜到了西装男人的衣服上。奇怪的是,火苗没有烧起来,只是在西装男人的衣服上留下一道黑色的印子,像是被香灰烫过一样。西装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不像人声,更像是野兽的嘶吼,转身就往停尸间的通道里跑,撞翻了好几个站在门口的遗体。

那些遗体见西装男人跑了,又朝着老周围了过来。林晚秋站在老周面前,手里的香燃得更旺了,黄色的烟雾缭绕在她身边,形成一道淡淡的屏障。那些遗体一碰到烟雾,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退,不敢再靠近。

“快,去点香!”林晚秋回头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香炉在桌上,红布包里还有香,快点!”

老周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往桌前跑。他的腿还在抖,跑的时候差点摔在地上,踉跄着抓住了桌上的红布包。他手抖得厉害,半天都没打开布包的带子,指甲把红布都抠破了。

“快点!我的气撑不了多久!”林晚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喘息。老周抬头一看,只见那些遗体又开始往前挪,有的不怕死的,伸手去抓林晚秋身边的烟雾,手指刚碰到烟雾就冒起一股黑烟,像被烧融了一样,缩了回去,可还是有更多的遗体涌上来,围着林晚秋,像是想把她吞掉。

老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扯开红布包,把里面的铜香炉和一捆香倒在桌上。香炉里的香灰洒了一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冰凉的。他抓起一根香,手抖得连打火机都抓不住,打了好几次,火苗才“噌”地一下冒了出来。

他赶紧把香凑到火苗上,看着火星慢慢舔舐着香头,心里默念:“快点着,快点着!”可香像是被水浸过一样,烧了半天,只烧黑了一点香头,没冒青烟。

“不行,香太潮了!”老周急得满头大汗,他抬头看向林晚秋,只见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消失一样,身边的烟雾也越来越淡,那些遗体已经快碰到她的衣服了。

“用我的香!”林晚秋突然喊了一声,她手里的半截香朝着老周飞了过来。老周赶紧伸手接住,香头还燃着,带着一股温热的感觉。他把半截香插进铜香炉里,刚插进去,就看见香炉里的香灰突然冒起一股青烟,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紧接着,那根没点着的香突然自己燃了起来!火苗“噌”地一下窜得很高,黄色的烟雾顺着香炉往上飘,越来越浓,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值班室。

那些围着林晚秋的遗体突然发出一阵尖叫,像是被烟雾烫到一样,纷纷往后退。烟雾里带着一股强烈的檀香味,混着林晚秋的气,像一道无形的墙,把所有遗体都挡在了外面。

林晚秋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实体,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又恢复了轻柔:“好了,香燃起来了。”

老周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里还攥着那根刚点着的香,香灰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却不敢松手。他看着那些遗体被烟雾挡在停尸间门口,一个个露出不甘的表情,却不敢再往前一步,只能在通道里来回走动,发出“呜呜”的声音。

西装男人躲在通道的拐角处,偷偷往值班室里看,眼睛里满是贪婪,却不敢靠近烟雾。孕妇站在最前面,手放在肚子上,像是在犹豫什么,可终究还是慢慢往后退,跟着其他遗体一起,朝着停尸间的深处走去。

“他们会回去吗?”老周的声音还有点哑,他看着那些遗体慢慢退去,心里还是发慌。

“会。”林晚秋点了点头,她走到桌前,看着香炉里燃烧的香,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香没灭,我的气就还在。烟雾能挡他们三个时辰,等香烧完,天就亮了。天亮了,阳气重,他们不敢出来。”

老周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看着林晚秋,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停尸柜里露出来的那双苍白的手,原来这三年来,是这双手一直在帮他挡着那些要命的东西。

“谢谢你。”老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愧疚。

林晚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香炉里的香。火苗跳动着,映在她闭着的眼睛上,像是有光在里面流动。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我不是帮你,是在帮我自己。”

老周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死的时候,妈妈在我手里塞了一炷香,说让我带着香,等她来接我。”林晚秋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可我等了三年,妈妈没来。守夜香烧着,我的魂就能凝在这,等着妈妈。要是香断了,我的魂散了,就再也等不到妈妈了。”

老周的心猛地一酸。他想起布牌上写的“林晚秋”,想起她26岁的年纪,想起她躺在停尸柜里三年,只是为了等妈妈来接她。原来这守夜香,不仅是保他的命,也是林晚秋等着妈妈的念想。

“你妈妈……没来过吗?”老周轻声问。

“来过一次。”林晚秋的声音轻了下去,“三年前我刚进来的时候,妈妈来哭过,趴在柜子上喊我的名字。可她看不见我,我想摸她的脸,手却穿过去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来过,大概是……接受我死了吧。”

老周没说话,心里堵得慌。他想起自己的妈妈,去年去世的,走的时候很安详。他每周都会去坟上看看,烧点纸,陪妈妈说说话。可林晚秋呢?她躺在停尸柜里三年,连妈妈的面都见不到,只能靠着一炷香,守着一个念想。

就在这时,香炉里的香烧到了底,“啪”地一声,香头掉在香灰里,火星慢慢灭了。林晚秋的身体晃了一下,又开始变得透明。

“天快亮了,我该回去了。”林晚秋看着老周,嘴角露出一丝笑,“记住,以后别再断香了。我还想等着妈妈来接我。”

老周赶紧点头:“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了!每天十二点,我准时给你点香,一根都不会断!”

林晚秋笑了笑,转身朝着停尸间走去。她的脚步很轻,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慢慢走到最里层的3号柜前。老周看着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柜子里。紧接着,“咔嗒”一声,3号柜的抽屉轻轻关上了,严丝合缝,像是从来没打开过一样。

老周坐在地上,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才慢慢站起来。他走到停尸间门口,往里看了一眼,所有的停尸柜都关得严严实实,声控灯灭了,一片漆黑,只有通风口的铁栅栏透着点晨光,照亮了空中飞舞的香灰。

他走到桌前,把铜香炉和剩下的香小心翼翼地放进红布包里,系紧带子,放在抽屉的最里面。然后,他拿起扫帚,慢慢扫着地上的香灰,每一粒都扫得干干净净,倒进香炉里,这是林晚秋的气,是她等着妈妈的念想,不能丢。

早上七点,白班的同事来了。同事看见老周坐在椅子上,眼睛通红,脸色苍白,笑着问:“周哥,昨晚没睡好?脸色这么差。”

老周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红布包:“以后夜班,十二点整,记得提醒我去3号柜点香。”

同事愣了一下,笑着说:“周哥,你还信老王那套啊?不就是一炷香吗,不点也没事。”

老周猛地抬头,眼神很严肃:“必须点。这香不能断。”

同事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点头:“行,我记住了,一定提醒你。”

从那以后,老周再也没敢断过一次香。每天夜班十二点整,他都会端着铜香炉,慢慢走进停尸间,走到3号柜前,点上一炷守夜香。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匆匆离开,而是站在柜子前,等香烧得滋滋响,才轻声说一句:“香点好了,你慢慢等妈妈。”

有时候,他会听见停尸间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通道里走动。他知道,是林晚秋。可他从不回头,只是等香烧完,慢慢退出去,他怕自己回头,会打扰林晚秋等着妈妈的念想。

有一次,老周值夜班,外面下着小雨,和他断香的那天很像。他点完香,刚想转身离开,突然听见3号柜里传来一声很轻的“谢谢”。

老周的脚步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慢慢走出了停尸间。

他知道,林晚秋还在等着妈妈。而他,会一直给她点着守夜香,直到她等到妈妈的那天。

停尸间的最里层,3号柜前的铜香炉里,香燃得很旺,黄色的烟雾飘在通道里,像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着那些不安分的遗体,也护着一个女儿等着妈妈的念想。

有时候在雨夜,老周会听见高跟鞋的声音从停尸间深处传来,轻轻的,“嗒、嗒、嗒”,像是在说:“香没断,我还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