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他耳边。他猛地转过身,厨房门口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蓝色外套,头发很长,遮住了脸。
“你是谁?”陈飞举起棒球棍,声音发颤。
那个身影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往前走。冰箱的冷光打在她的身上,能看到她的头发在慢慢变长,像黑色的藤蔓一样,朝着陈飞的方向伸过来。
“是你寄的缝合信?”陈飞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冰箱,“你是‘碎片收集者’?”
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慢慢抬起头,头发从脸上滑落,露出了一张脸。
陈飞的瞳孔瞬间收缩,手里的棒球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那张脸比他的脸更苍白,眼睛是黑色的,没有眼白,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像是用刀划出来的一样。
“我是你啊,陈飞。”那个身影说,声音和他的声音一模一样,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我是你的‘碎片’,是你丢失的那部分自己。”
“不可能……”陈飞摇着头,“我没有丢失自己的碎片……”
“你有。”身影一步步逼近,“你小时候拆日记本,丢失了童年的碎片;你大学时丢了笔记,丢失了青春的碎片;你母亲去世后,你不敢面对她的死亡,丢失了亲情的碎片;你每天戴着面具生活,不敢表达真实的自己,丢失了自我的碎片……你丢失了太多太多,现在,该把它们还给我了。”
陈飞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无数画面:小时候因为弄丢日记本而哭闹的自己;大学时因为笔记被烧而崩溃的自己;母亲去世时不敢哭的自己;工作时被领导批评不敢反驳的自己……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过,每一个画面里的自己,都像是少了点什么。
“那些碎片……都是你?”他喃喃地问。
“是我,也是你。”身影伸出手,她的手指上缠绕着黑色的头发,“我们本来是一体的,可你把我拆成了碎片,散落在各个角落。现在,我要把它们都找回来,让我们重新成为一体。”
她的手指越来越近,陈飞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笼罩着自己。他想逃跑,可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看着那些黑色的头发从她的手指上伸出来,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像是无数根绳子,把他捆得紧紧的。
“不……不要……”他绝望地喊着,眼泪流了下来。
“别害怕,陈飞。”身影的笑容越来越诡异,“我们会成为一体的,永远永远……”
黑色的头发慢慢爬上他的脸,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模糊,耳边只剩下碎纸片摩擦的声音,还有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还我碎片……还我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陈飞的意识突然清醒了一点。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动,像是在写什么。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拿着一支红色的笔,在一张碎纸片上写着字,字迹歪扭如虫爬,和缝合信上的一模一样。
纸上写着:“下一个,李娜。”
李娜是他的同事,昨天还跟他抱怨过自己丢失了童年的玩具熊。
他想停下,可手却不听使唤,继续写着。黑色的头发缠绕着他的手腕,像是在引导他写字。他看着自己写下的名字,突然明白过来,“碎片收集者”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怪物,而是一种“轮回”,是每一个丢失过记忆碎片的人,最终都会变成的存在。
母亲当年一定也经历过同样的事。她收集了外婆的碎片,又替他藏了那么多年的碎片,可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轮回。而现在,他也要变成新的“收集者”,去寻找下一个丢失碎片的人,去索要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债”。
红色的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李娜”两个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一道血痕。他想甩开手上的头发,可那些发丝却像长在了皮肤里一样,越缠越紧,甚至开始往他的手腕里钻,冰冷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让他浑身发僵。
“不……我不要变成这样……”他嘶哑地喊着,眼泪混合着冷汗从下巴滴落,砸在纸上,晕开了红色的字迹。可身体已经不再受他控制,手指拿起另一张碎纸片——那是刚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他写工作汇报的草稿纸碎片,开始用黑色的头发笨拙地缝合。
发丝穿过纸片的声音“沙沙”响,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爬。他看着自己的手熟练地打结、缠绕,就像过去六天里那个看不见的“收集者”做的一样。每缝一针,他就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抽走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冰冷的情绪——那是对“碎片”的渴望,是对“偿还”的执念。
突然,厨房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当”一声响,窗外的雷声再次炸开,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脸。他在窗户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黑色的头发从他的手腕上延伸出来,缠绕在碎纸片上,像无数条黑色的蛇。而在他的肩膀后面,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母亲的蓝色外套,正对着他微笑。
“妈……”他哽咽着喊出这个字,玻璃上的身影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慢慢消失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想接,可手还在继续缝合纸片,只能任由手机一直响着。直到铃声自动挂断,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看到了锁屏壁纸上的照片,那是他和母亲在医院花园里拍的,母亲坐在轮椅上,他蹲在旁边,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是母亲去世前一个星期拍的,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母亲真正的笑容。
“我不要……我不要忘记妈……”他突然爆发出力气,猛地甩开手上的头发,碎纸片散落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撞到了厨房的柜子,柜子上的碗碟“哗啦”一声掉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了片。
黑色的头发从他的手腕上脱落,掉在地上,却没有散开,反而像有生命一样,慢慢朝着那些碎纸片爬去,重新开始缝合。他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了母亲便签上的话:“一旦丢失,就会被‘碎片收集者’盯上。”
原来,他早就丢了最重要的碎片,对母亲的记忆,对亲情的执念。那些他以为牢牢记住的画面,其实早就开始褪色,而“收集者”一直在提醒他,一直在索要那些被他遗忘的碎片。
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一张碎纸片,那是母亲病历上的碎片,上面印着母亲的名字。他把纸片贴在胸口,眼泪不停地掉在上面,“妈,我错了……我不该忘记你说的话,我不该弄丢那些碎片……”
就在这时,他听到客厅里传来了敲门声,很轻,却很有节奏,“咚、咚、咚”,像是在敲他的心门。
“谁?”他警惕地抬起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病历碎片。
门外没有声音,只有敲门声还在继续,“咚、咚、咚”。
他慢慢走到客厅,敲门声停了。他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灭了,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能感觉到,门外有人,而且那个人,正在看着他。
他想起了自己写下的“李娜”,想起了李娜昨天说的话,她丢失了童年的玩具熊,那是她外婆送给她的,她找了很多年都没找到。
“是你吗?李娜?”他对着门喊,门外还是没有声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风从楼梯口吹进来,带着雨丝的潮气。可在他家门口的脚垫上,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和他收到的那些缝合信的信封一模一样,正面写着“李娜”两个字,字迹歪扭如虫爬。
信封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玩具熊,身上的绒毛已经泛黄,一只眼睛掉了,露出里面的棉花。那正是李娜昨天说的,她丢失的童年玩具熊。
他蹲下来,拿起那个玩具熊,突然感觉到熊的肚子里有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熊的肚子,里面掉出一张碎纸片,上面写着一行字,是母亲的字迹:“小飞,别害怕,轮回不是终点,是把碎片还给该还的人。”
他拿着纸片,突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收集者”不是在掠夺,而是在归还。那些丢失的碎片,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终有一天会回到该去的地方。而他,不是要变成“收集者”,而是要成为“归还者”,把那些碎片还给真正需要它们的人。
他看着地上的牛皮纸信封,又看了看手里的玩具熊和碎片,深吸了一口气。他把玩具熊和碎片放进信封里,然后拿起笔,在信封背面写下一行字:“你的碎片,我帮你找回来了。”
写完后,他打开门,把信封放在李娜家的门口【李娜住在他隔壁】,然后轻轻敲了敲李娜家的门,转身回到了自己家。
关上门的瞬间,他看到地上那些黑色的头发和碎纸片慢慢消失了,像是被风吹走了一样。客厅里的台灯还亮着,照亮了茶几上的那个小木盒——里面装着母亲的照片和那些古老的碎纸片。
他走过去,拿起小木盒,打开,把母亲的便签和那张病历碎片放了进去。然后他把木盒放在床头柜上,紧挨着母亲的相框。
窗外的雨停了,雷声也消失了,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照在相框上。他看着相框里母亲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很平静。
他知道,“碎片”的故事还没结束,也许有一天,他还会收到缝合信,还会遇到需要归还碎片的人。但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明白,那些碎片不是负担,而是回忆,是亲情,是每一个人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七点十分起床,下楼取快递。单元门口的邮箱里没有缝合信,只有一张李娜写的便签,上面画着一个笑脸:“谢谢你,我的玩具熊回来了,我外婆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他把便签放进兜里,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他想起了母亲说的话:“那些碎片会找回来的,只是时候没到。”
是啊,时候到了,碎片总会回来的。
而他,会带着母亲的期望,带着那些珍贵的碎片,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把所有的碎片都还给该还的人,直到轮回的终点,和母亲再次相遇。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母亲住院的时候,母亲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盒,笑着对他说:“小飞,你看,我们的碎片都回来了。”他走过去,打开木盒,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碎片,每一片都闪着光,拼在一起,就是他和母亲的一生。
他笑着醒来,眼角带着泪,却不再是悲伤的泪,而是温暖的泪。他知道,母亲一直在他身边,那些碎片也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