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又说:“而且这蟒煞已经害了人,怨气更重了,今晚怕是还要出事。督军,您还是赶紧把那东西送走,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谁都懂。
傅瑞泽沉默了半天,才咬着牙说:“那东西不能送。”
老道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老道也无能为力了。只能给您几张符,贴在门窗上,或许能挡一时。”
他从袖里掏出几张黄纸符,递给傅瑞泽,又叮嘱了几句“夜里别出门”“少靠近偏院”,就匆匆走了。
傅瑞泽拿着符,脸色阴沉得可怕,让人把符贴在了各院的门窗上,自己则回了书房,一晚上都没出来。
张曼疏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七上八下的。老道说今晚还要出事,会是谁?她不敢想,紧紧攥着春桃给她的护身符,睁着眼睛到了后半夜。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声惨叫,短促而凄厉,像是春桃的声音!
张曼疏猛地坐起来,抓起桌上的油灯就往外跑。刚跑出房门,就看见春桃倒在院门口,身子抽搐着,手腕上缠着圈紫痕,跟赵三和刘厨子的一模一样!
“春桃!”张曼疏冲过去,抱住她,“你怎么了?”
春桃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看着偏院的方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没一会儿,她的身子就不动了,手垂了下去。
张曼疏抱着春桃的尸体,眼泪止不住地流。春桃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现在却……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偏院的方向。那里黑漆漆的,只有老榕树的影子在风里摇晃,像个张牙舞爪的鬼。
她不能再等了。傅瑞泽不肯说,她就自己去偏院看,看看那个紫檀木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张曼疏把春桃的尸体交给闻声赶来的下人,深吸一口气,朝着偏院走去。院门口的卫兵不知去哪了,院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屋的灯亮着,里面传来傅瑞泽的声音,像是在跟人说话。张曼疏放轻脚步,走到窗边,往里看。
只见傅瑞泽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拿着把刀,刀尖对着地上的紫檀木箱子。箱子已经被打开了,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邪物,只有个蜷缩着的人影——是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穿着件破烂的红袄,头发乱糟糟的,正抱着膝盖发抖。
“说!你娘把蟒鳞藏哪了?”傅瑞泽的声音又冷又狠,刀尖几乎要碰到小女孩的脸。
小女孩吓得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娘说不能告诉别人……”
“还敢嘴硬!”傅瑞泽眼神一厉,就要往下刺。
“住手!”张曼疏推开门冲了进去,“傅瑞泽,你干什么!”
傅瑞泽没想到她会来,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出去!”
“她只是个孩子!你不能动她!”张曼疏挡在小女孩面前,看着傅瑞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蟒鳞是什么?你带回来的不是箱子,是她?”
傅瑞泽盯着她,沉默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这孩子叫阿秀,是城南老宅守墓人的女儿。她娘是养蟒人。”
养蟒人?张曼疏愣住了。
傅瑞泽放下刀,声音低沉:“傅家祖上曾出过个将军,靠一条巨蟒打了胜仗,后来就把巨蟒养在了老宅,还请了养蟒人照看。那巨蟒通人性,身上的鳞甲能挡刀枪,是傅家的宝贝。可二十年前,巨蟒突然死了,养蟒人也带着蟒鳞跑了,傅家就没落了。”
“我爹临终前说,只要能找回蟒鳞,傅家就能重振。我查了十年,才查到当年的养蟒人就藏在城南老宅,也就是阿秀的娘。半个月前我去老宅,本想找她要回蟒鳞,可她已经死了,只留下阿秀。我问了她半个月,她就是不肯说蟒鳞藏在哪。”
张曼疏看着阿秀,小女孩还在发抖,眼里满是恐惧。她又看向傅瑞泽:“那府里的人……是你杀的?”
“不是我。”傅瑞泽摇头,脸色复杂,“是蟒煞。”
他指着箱子里的一块黑布:“这是裹巨蟒尸体的布,上面沾了巨蟒的血,也沾了养蟒人的血,时间长了,就成了蟒煞。我把布带回来,本想用来逼阿秀说出蟒鳞的下落,没想到它竟然真的能杀人……”
“你疯了!”张曼疏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为了什么蟒鳞,你竟然不顾府里人的死活?赵三、刘厨子,还有春桃,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也是为了傅家!为了你!”傅瑞泽提高了声音,“我当了这个督军,多少人盯着?要是傅家不能重振,我们早晚都得死!”
“可现在已经死人了!”张曼疏哭着说,“再这样下去,还会有更多人去死!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傅瑞泽沉默了,看着地上的阿秀,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窗户“哐哐”作响。屋里的灯猛地灭了,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惨白地照在地上。
“嘶——”
一阵细微的嘶鸣声响起,像是蛇在吐信子。张曼疏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老榕树的影子透过窗户映在墙上,不知何时变成了条巨蟒的形状,鳞甲分明,眼瞳是淬了毒的金,正对着屋里“看”。
“不好!蟒煞来了!”傅瑞泽脸色大变,一把将张曼疏和阿秀护在身后,举起了刀。
墙上的巨蟒影子动了,猛地朝着屋里扑了过来!张曼疏只觉得一股腥冷的风扑面而来,像是被冰锥刺中,浑身都动不了。
“娘——”阿秀忽然尖叫一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朝着巨蟒影子扔了过去。
那是片巴掌大的鳞甲,漆黑发亮,边缘沾着暗红的血——正是张曼疏之前在窗台上看到的那种。
鳞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巨蟒影子的头上。“滋啦”一声,巨蟒影子像是被烫到一样,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开始慢慢变淡。
与此同时,阿秀突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嘴里吐出白沫。
“阿秀!”张曼疏赶紧抱住她。
阿秀看着她,虚弱地笑了笑:“娘说……蟒鳞能镇住它……也能……送走它……现在……没事了……”
说完,她的眼睛就闭上了,手垂了下去。
墙上的巨蟒影子彻底消失了,风也停了。傅瑞泽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阿秀的尸体,又看着张曼疏,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傅瑞泽让人把阿秀和春桃、刘厨子、赵三的尸体都好好安葬了。他把那块蟒鳞放在了阿秀的坟前,又在坟前跪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把那个紫檀木箱子烧了,又让人把偏院彻底打扫了一遍,还请了和尚来府里做了三天法事。
府里终于太平了,再也没人做噩梦,也没人离奇死亡。可张曼疏和傅瑞泽之间,却像是隔了堵墙。
张曼疏依旧住在督军府,却很少再跟傅瑞泽说话。她总是坐在窗边,看着那棵老榕树,想起阿秀临死前的笑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傅瑞泽也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功近利,对下属温和了许多,对百姓也多了些体恤。只是他常常一个人去阿秀的坟前坐着,一坐就是一下午。
有人说,督军是后悔了。也有人说,督军是被吓着了。
只有张曼疏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像春桃,像阿秀,像他们之间曾经的信任。
秋末的时候,张曼疏离开了督军府。她没告诉傅瑞泽去哪,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写着:“蟒煞已除,人心难安。愿君此后,多念苍生,少念私欲。”
傅瑞泽拿着信,站在窗前,看着老榕树上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来,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后来,傅瑞泽成了个有名的好督军,修公路,办学校,救了很多百姓。有人问他为什么突然变了,他总是沉默着,看向城南的方向。
再后来,奉天换了天,傅瑞泽卸了职,不知所踪。有人说在城南看到过他,穿着粗布衣服,在一片坟前种菜,坟前立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没写名字,只刻着片小小的鳞甲。
而那座督军府,后来成了一所学校。学生们在院子里跑跳打闹,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有那棵老榕树,依旧默默地站在那里,枝桠盘错,像个沉默的老人,守着那些被遗忘的故事。
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息,又像是有人在轻轻诉说——诉说着民国十年那个秋天,关于巨蟒、关于欲望、关于悔恨的,一段惊魂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