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微服暗访险环生(1 / 2)

乐寿县漕运司官廨内,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李承乾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猛兽。

他指尖捻着那张冰冷的桑皮纸条,上面的“夫沉,命换粮。银五十,安家远遁。若泄,祸及全族。——‘影子’留。”字迹,如同毒蛇的信子,散发着阴寒的恶意。

“影子?”

李承乾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关陇口音的长安银饼,河间郡的沉船命案,江南的私盐倭金。这影子,织的网够大,也够毒。”

柳絮秀眉紧锁,分析道:

“殿下,孙大海这条线断了。‘影子’行事缜密狠辣,孙王氏母子拿了钱,定已远遁,再难寻觅。幕后之人抛出这枚弃子,就是要掐断我们顺着内鬼追查的线索。”

李大亮沉声道:

“他们想用这惊天沉船和十万石粮食的代价,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钉死在河间郡,钉死在李孝恭身上。无论是嫁祸成功引发朝局动荡,还是逼得我们全力调查此地无暇他顾,他们都达到了目的。这水,已经被彻底搅浑了。”

李承乾将桑皮纸放在烛火上,看着它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着冷静的光芒。

“水浑了,鱼才会游出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决断,

“对方想让我们在河间郡这潭浑水里摸鱼,甚至被鱼咬。那我们就明暗两条线走。”

他目光扫过李大亮和柳絮:

“明线,由段志玄负责。大张旗鼓,以彻查沉船、追缉破坏漕运凶徒的名义,调动乐寿县及周边郡县所有力量,甚至向父皇请旨,调派部分京畿卫戍军协助!声势要浩大,动静要足!让所有人都知道,朝廷,特别是孤,对此案极度重视,所有力量都集中于此!”

柳絮立刻领会:

“殿下是要打草惊蛇,让藏在暗处的‘蛇’以为我们上钩了,被吸引在河间郡动弹不得,从而放松在其他方面的警惕?”

“不错。”

李承乾点头,

“同时,也能给河间郡王府施加足够的压力,无论李孝恭父子是否清白,是否参与,面对朝廷如此高压的姿态,他们内部必然会有反应。有反应,就可能露出破绽。”

“那暗线……”

李大亮问道。

李承乾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运河上星星点点的打捞灯火:

“暗线,就是我们自己。对方既然把水搅浑,想让我们迷失方向,那我们就潜入水底,去看看这浑水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

“大亮叔,柳絮,挑两名最机警、身手最好、口风最紧的好手。我们,扮作从洛阳来的粮商,去河间郡城和漕运码头‘看看行情’。”

李大亮眼中精光一闪:

“明白!扮粮商,打听消息,最是名正言顺。沉船案后,粮价波动,各地粮商云集河间探听风向,鱼龙混杂,正是我们潜入的最佳掩护。”

“正是此理。”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让志玄叔把明面上的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我们,去会会这河间郡的‘地头蛇’。”

翌日,河间郡城,这座因漕运而兴盛的北方重镇,此刻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与喧嚣。

街道上巡逻的府兵明显增多,城门口盘查也严格了不少,关于沉船案的流言蜚语在茶肆酒楼间飞速传播,恐慌和猜疑如同无形的瘟疫在蔓延。

与此同时,以右卫率中郎将段志玄为首的“朝廷钦差调查团”,在乐寿县漕运司摆开了阵仗。

段志玄一身明光铠,按刀而立,声如洪钟,对着战战兢兢的地方官吏和一众漕运司属官下令:

“都给本将听好了!奉太子殿下严令,彻查漕粮沉船一案,凡涉案船只相关人等,从造船工匠、监造官吏、到押运兵丁、船工舵手,一个不漏,全部重新问话。所有沉船打捞残骸,给本将一寸寸地检查,任何可疑痕迹,哪怕是一道异常的划痕,都给本将报上来!”

“还有,封锁乐寿县所有水陆出口,严查一切可疑人员!特别是最近一个月内,在沉船附近水域活动过的船只、人员,发现可疑,立刻拿下!敢有懈怠、隐瞒、阻挠者……”

段志玄猛地抽出腰间横刀,寒光一闪,重重劈在旁边的木案上,咔嚓一声,木案应声而裂!

“犹如此案!”

这杀气腾腾、雷厉风行的架势,配合着从附近州县调来的数百名精悍军士,瞬间将紧张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河间郡上上下下,所有官员、胥吏、漕工,乃至普通百姓,都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长安的滔天怒火和如山压力。

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都聚焦在了这位气势汹汹的段将军身上。

而就在这片喧嚣与高压之下,一支不起眼的小商队,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河间郡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领头的是一位身着锦缎圆领袍、头戴璞头、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粮商”,面容俊朗,眼神却带着一种商贾少有的沉静与深邃,正是易容后的李承乾。

他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如同铁塔般沉默的“护卫头领”李大亮,以及两名看似精干伙计、实则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东宫随从。

他们包下了城中一家不算起眼、但位置便利、靠近码头的“悦来”客栈后院。

真正的暗访,开始了。

接下来的两日,李承乾化身“洛阳米商李公子”,带着“随从”,频繁出入郡城内的各大粮行、货栈、茶楼、酒肆,甚至鱼龙混杂的漕运码头。

他们出手大方,谈吐不俗,对粮价波动、漕运恢复时间表现出浓厚的“商业兴趣”,很快便与一些本地商贾和消息灵通的掮客搭上了线。

河间郡码头,是整个北方漕运的心脏之一,即使因沉船阻塞了部分河道,这里依旧繁忙喧嚣。

巨大的漕船、商船、客船挤满了泊位,力夫们喊着号子装卸货物,商贾们讨价还价,小贩穿梭其间叫卖,空气中混杂着河水腥气、汗味、劣质酒水和食物的味道。

李承乾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货堆旁,看似在观察码头装卸情况,实则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梳子,仔细梳理着这片喧嚣之下涌动的暗流。

很快,他察觉到了异样,码头的势力,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最显眼的,是穿着统一号坎、由漕运司管理的“官办漕丁”,他们负责维持码头基本秩序、征收税费、安排泊位,态度往往带着官家的傲慢。

其次是盘踞一方、抱团取暖的“本地漕帮”,他们控制着大量的苦力、纤夫和小型驳船,在货物装卸、短途转运等环节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与官办漕丁既有合作,又有明争暗斗,漕帮的头目往往与地方豪强甚至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第三股势力,则显得尤为诡秘,他们混杂在商贾和护卫之中,穿着各异,有的像富商的家丁,有的像镖局的镖师,但李承乾敏锐地发现,这些人看似随意地散布在码头各处,目光却异常警惕,不断扫视着人群,尤其关注那些聚众议论沉船案的人。

他们的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彼此间有不易察觉的眼神或手势交流,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监视力量!

他们在监视谁?

是怕有人泄露沉船案的秘密?

还是在寻找着什么?

“公子,”

李大亮不动声色地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左前方那个穿褐色短打的络腮胡,还有右边茶棚里喝茶的蓝衣人,半个时辰内,已经来回扫视我们这边三次了。还有那边几个聚在一起骂娘的漕工,刚说了几句沉船的事,就被两个像是商队护卫的人有意无意地挤开了。”

李承乾微微颔首,眼神更加深邃:

“看来这码头的水,比我们想的还深。这三股水

他目光扫过一群聚在码头角落、衣衫破旧、神情愤懑、正对着运河方向指指点点、低声咒骂的汉子,看打扮像是失业的老船工。

“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两人装作随意溜达,慢慢靠近那群人,只听其中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风霜皱纹的老舵工,正拍着大腿,唾沫横飞:

“……呸!狗屁的触礁老化!老子在这滹沱河、永济渠跑了三十年船!闭着眼都知道哪块石头在哪!那一段水底下比老子的脸还干净!三艘新造的万斛大船,说沉就沉?骗鬼呢!”

旁边一个独眼汉子压低声音:

“老周头,小点声!没看这几天风声紧吗?到处都是官差和那些怪里怪气的家伙!”

“老子怕个鸟!”

老舵工老周头梗着脖子,显然憋了一肚子怨气,

“船沉了,饭碗砸了!还不让老子说两句?老子敢拿脑袋担保,那船沉得蹊跷!指定是……”

他的话突然卡住了,似乎意识到失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悲愤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