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釜底抽薪断其臂(1 / 2)

扬州行馆的书房,灯火彻夜长明。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墨味、纸张的陈旧气息,还有一种无形的、铁与血即将碰撞前的肃杀。

李承乾站在巨大的江南舆图前,手指顺着长江与运河的脉络缓缓移动,最终落在几处被朱笔重重圈出的关隘、盐仓和港口上。

窗外,更深露重,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刺杀和雷霆查封的富庶之城,却无人能安眠。

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殿下,”

李大亮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手中捧着一封刚刚用火漆密封好的厚厚奏疏,

“呈报陛下的密奏已拟定完毕。江南盐税亏空之巨、盐商勾结官吏之深、贪渎行贿之脉络,均已查实清楚。涉案主要人员名单、关键账册副本、密信抄件,皆附于其后。只是……”

他略微停顿,看向李承乾。

“只是倭国线索和王顺之事,暂隐未提。”

李承乾接过奏疏,掂量着这份足以震动朝野的分量,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现在,就让我那位父皇,还有京城里的某些‘贵人’,先尝尝这第一刀够不够痛!”

他明白,倭国这条线牵扯太大太深,没有铁板钉钉、无法辩驳的证据链就贸然抛出,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对方反咬一口污蔑储君构陷亲王!

当务之急,是趁江南官场震恐、人心浮动之际,以雷霆之势,彻底斩断他们在江南的爪牙根基!

“鸣笛的信鸽,已经带着奏疏先行一步,以最快速度直呈御前。”

李承乾将密封的奏疏郑重交给李大亮,

“同时,动用朝廷六百里加急明驿通道,再发一份内容一致的奏报!明暗齐发,确保万无一失!”

“喏!”

李大亮肃然领命。

李承乾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巨大的舆图,手指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点在几处关键位置上:

“扬州卫仓曹参军,贪墨军粮,勾结盐商走私,证据确凿!拿下!换薛仁贵!”

“润州津口守捉将,收受巨额贿赂,对私盐船视而不见!拿下!换苏定方!”

“明州(宁波)海港镇将,放任可疑海船进出,形同虚设!拿下!换……刘仁轨!”

“还有,杭州盐铁转运副使,苏州盐监令……”

他一连点出七八个要害职位,每一个名字落下,都意味着一个盘踞多年的地方势力将被连根拔起!

段志玄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拳头捏得咯咯响:

“殿下!早该这么干了!这些蛀虫,吸着江南的血肥了自己,还把盐税挖空了!该杀!”

“杀,不急在这一时。先断了他们的手脚,拿住他们的命脉!”

李承乾眼中寒光闪烁。他解下腰间那枚象征着储君权柄、可临机调动部分府兵与官员的青铜鱼符,沉声道:

“持孤鱼符!令薛仁贵、苏定方、刘仁轨等人,即刻上任!接管防务,弹压地方!若有不服或试图串联反抗者……”

他声音陡然转厉,

“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追缴盐税亏空!查封涉案盐商、官吏所有产业!所得钱粮,悉数充入扬州府库,留待后续填补亏空!抓捕名单上所有人犯,一个不准漏网!由百骑司协同地方府衙执行!孤要这江南的天,三日内,彻底变个颜色!”

“喏!”

李大亮和段志玄齐声应诺,声震屋宇!

一股摧枯拉朽般的气势,从这小小的书房席卷而出!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江南道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

扬州城内,哭嚎声、锁链声、查封店铺的撞击声终日不绝。

曾经高高在上、富甲一方的盐商巨贾们,如同被拔了毛的鸡,哭喊着被如狼似虎的衙役和面无表情的鸣笛高手拖出豪宅,押入囚笼。

他们的盐仓、店铺、豪宅、库房,被东宫属官带着户部老吏和军队,贴上了一张张冰冷的封条。

堆积如山的金银铜钱、珠宝古玩、绫罗绸缎被登记造册,流水般运往府库。

地方上,薛仁贵如同一柄沉默的利剑,带着一队精锐骑兵,直插扬州最大盐仓!

上任第一道军令便是封锁盐仓,清点存盐,所有仓吏原地待查!

动作迅疾如雷,让试图转移或销毁账目的人措手不及!

苏定方坐镇运河咽喉润州津口,这位未来纵横西域的名将,此刻展现出了铁血手腕。

所有过往船只,无论官商,一律严格盘查!

凡涉及盐、铁等违禁物资,或有可疑者,立即扣押!

数艘试图趁夜蒙混过关的私盐船,被他亲自带人截获,船主和护卫当场格杀!

血染运河!

其凶悍之名,一夜之间传遍水道,宵小闻风丧胆!

刘仁轨则远赴明州海港。

这位后来在白江口打得倭寇闻风丧胆的名臣,此刻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了进出港口的每一艘海船。

他亲自修订港口盘查条例,对所有来自倭国、高丽方向的船只实行最严格的搜查!

任何可疑的武器、服饰、人员,都难逃他麾下精兵的眼睛。

海港的气氛,骤然绷紧!

李承乾的雷霆手段,如同在江南官场这片看似平静的死水里,投入了一块万钧巨石!

掀起的滔天巨浪,瞬间将无数人吞没!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试图串联反抗的暗流刚刚涌动,便被薛仁贵、苏定方等人以雷霆手段无情镇压!

短短数日,江南官场,天翻地覆!

太子李承乾的赫赫威名,伴随着铁与血,深深烙印在这片富庶而腐朽的土地上!

千里之外的京城长安,太极宫两仪殿。

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李承乾那份字字如刀、证据凿凿的江南盐案奏疏,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荒谬!简直荒谬!”

宋国公萧瑀须发皆张,气得浑身发抖,他是江南士族在朝堂最大的代言人,

“陛下!太子殿下年轻气盛,初掌大权,急于立威,这老臣可以理解!但如此牵连甚广,动辄罢黜抓捕,查封产业,江南震动,人心惶惶!此非治国之道!此乃……此乃饮鸩止渴!动摇国本啊陛下!那些证据焉知不是有人构陷?或是太子殿下被宵小蒙蔽?”

“构陷?蒙蔽?”

李世民高踞御座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将那厚厚一叠账册副本和密信抄件重重摔在御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萧瑀!睁开你的老眼看看!”

李世民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雷霆之怒,

“这上面!白纸黑字!江南盐税亏空几何?各级官吏收受贿赂几何?那沈万金向‘京城贵人’输送白银几何?打造海船耗费几何?!”

他猛地站起身,凌厉的目光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群臣:

“八十万两!仅仅是送给所谓的‘贵人’买海船的钱!就顶得上江南两道一年的赋税!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若非承乾此行,朕还不知道,朕的江南,朕的国库,竟然被蛀虫啃噬到了如此地步!你们告诉朕!这不是贪墨渎职是什么?!这不是动摇国本是什么?!”

他一步步走下御阶,龙行虎步,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整个大殿。

走到萧瑀面前,目光如电:

“你口口声声为国本,为江南士商!朕问你!国本,难道是任由这些硕鼠蛀空国库?江南士商的心,难道就是包庇这些国之蠹虫?!萧瑀!你是老糊涂了,还是你也想尝尝这江南‘水席’的滋味?!”

“陛下息怒!老臣……老臣……”

萧瑀被这前所未有的严厉斥责和那森然的杀意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险些站立不稳。

李世民那洞穿一切的目光,让他所有辩解的话语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传旨!”

李世民不再看他,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江南盐案,太子承乾查办甚力,深慰朕心!着令扬州府,即刻将案犯周文方、盐商沈万金等一干涉案核心人员,严密押解进京!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另,太子在江南一切调度,乃为整肃纲纪,追缴国税,稳定地方!江南各道府州县官吏,务必尽心竭力,配合太子行事!不得阳奉阴违!违者,以抗旨论处!”

圣旨如同飓风,瞬间席卷京城!

萧瑀等人面如死灰。

他们知道,陛下这道旨意,不仅是对太子行动的背书和嘉奖,更是对他们在江南利益的致命一击!

三司会审,进了刑部大牢,又有太子那些铁证在前,沈万金和周文方还能剩下多少骨头?

他们背后的人……

然而,就在这份沉重压抑的气氛中,一份带着程咬金特有粗豪风格的密信,通过鸣笛的秘密渠道,悄然送到了李承乾手中。

李承乾展开信笺,看着那歪歪扭扭、如同螃蟹爬的字迹,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信上写道:

“太子爷!听说你搁江南那边耍得挺威风啊?把那些个酸掉牙的腐儒和黑心肝的盐耗子收拾得哭爹喊娘?干得漂亮!真给咱爷们儿长脸!要不是陛下老头子按着,俺老程非得杀过去,帮你把那帮龟孙的盐仓都给他娘的拆了!让他们尝尝俺老程三板斧的厉害!哈哈!”

“哦对了,俺家小月亮又搁家念叨她薛哥哥了,问你啥时候把那小子调回来?姑娘家家的,心思都飞江南去了!你这当哥哥的,可得上点心啊!”

这封满是粗话和家常的信,如同一股清新的风,吹散了江南的血腥与朝堂的阴霾。

李承乾甚至能想象出程咬金那副得意洋洋又操心女儿的样子。

他笑着摇摇头,提笔在信的空白处批了几个字:

“盐仓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拆。薛卿重任在身,归期未定。告小月亮,安心习武,仁贵一切安好,勿念。”

江南的狂风暴雨暂时告一段落,但风暴的核心——周文方和沈万金等人犯,却成了烫手山芋。

在扬州府尹战战兢兢的安排下,一支由三百名扬州府精兵押送的囚车队伍,在重兵“护送”下加上外围有鸣笛高手暗中监视,缓缓驶出了扬州城,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漫漫官道。

囚车是特制的精铁牢笼,周文方和沈万金被分开关押,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嘴里塞着麻核,防止他们咬舌或发出信号。

周文方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沈万金则彻底垮了,肥胖的身躯塞在狭小的囚笼里,眼神涣散,口水混着泪水流了一身,时不时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队伍一路向北,气氛压抑而紧张。

押解的官军校尉张彪,是孙伏伽的心腹手下,此刻脸色凝重无比,手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这趟差事就是个鬼门关!

囚车里的人犯实在太重要,也太烫手了!

他不断催促队伍加快速度,只想尽快离开扬州地界,将这烫手山芋交接给下一程的州府。

离开扬州的第三天黄昏,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

囚车队伍抵达了毗邻扬州、隶属楚州(淮安)地界的一处荒僻驿站——野狐驿。

驿站不大,坐落在一片荒芜的丘陵地带,四周林木稀疏,视野相对开阔。

连日赶路,人困马乏。

张彪看着天色将晚,又见驿站内有灯火人影,便下令在此歇息一晚。

“都打起精神!把囚车围在驿站院子里!多派双岗!眼睛都给我睁大了!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

张彪嘶哑着嗓子下令。

士兵们疲惫地应诺,将三辆装着除了周沈二人,还有其他几个重要盐商沉重的囚车赶进驿站简陋的土墙院子中央,牢牢围住。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荒野。

风声呜咽,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呜声。

驿站内,除了几间客房透出昏暗的灯火,便只有囚车旁几堆用来照明和取暖的篝火噼啪作响。

值守的士兵围着火堆,裹紧衣甲,强打着精神,但连日赶路的疲惫和这荒郊野岭的死寂,还是让他们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子夜时分。

万籁俱寂。

驿站土墙上,一个倚着长矛打盹的哨兵,脑袋猛地一点,手中的长矛“哐当”一声滑落在地!

就在这声响发出的瞬间!

“咻——!”

“咻咻咻——!”

凄厉至极的破空声,如同死神尖锐的唿哨,撕裂了死寂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