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烟雨江南套路深(1 / 2)

扬州城,深秋的湿气裹着运河的水腥味,弥漫在雕梁画栋的街巷里。

不同于长安的恢弘肃穆,这里的空气都仿佛带着一丝甜腻的脂粉气和铜钱锈。

李承乾一行人的车驾驶入这座“淮左名都”时,迎接的阵仗堪称奢华。

江南道黜陟使孙伏伽领着一众大小官员,连同几位在江南跺跺脚地皮都要颤三颤的盐商巨贾,早已在官道旁恭候多时。

“下官孙伏伽,率江南道同僚,恭迎太子殿下莅临扬州!殿下车马劳顿,下官等已备下行馆,略备薄酒,为殿下接风洗尘!”

孙伏伽保养得宜,面皮白净,笑容可掬,躬身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话语更是滴水不漏。

李承乾步下马车,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年轻储君应有的矜持与一丝旅途疲惫。

他目光温和地扫过眼前这群衣冠楚楚、满面堆笑的地方大员和富商,最终落在孙伏伽身上:

“孙黜陟使有心了。江南风物,人杰地灵,孤此番南下,倒要好好领略一番。”

语气轻松,仿佛真为游历而来。

他身后,李大亮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将周遭环境、人员站位尽收眼底。

段志玄则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横刀,铜铃大眼扫过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笑容满面的盐商,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惕——这群人身上那股子油滑精明的铜臭气,隔着几丈远他都闻得到!

行馆设在运河畔一座精巧的园林内,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极尽江南雅致。

接风宴设在临水的敞轩,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身着轻纱的舞姬身姿曼妙。

案几上摆满了淮扬菜系的精华: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文思豆腐羹、水晶肴肉、松鼠鳜鱼……每一道都如同艺术品般精致,色香味形俱佳,分量却都透着江南特有的“雅致”——小巧玲珑。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

孙伏伽作为地主,频频举杯敬酒,言语间极尽奉承之能事,将李承乾在凉州的“功绩”夸得天花乱坠,又盛赞太子殿下年轻有为,体察民情。

几位作陪的大盐商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为首的正是号称“两淮盐栈”幕后东家、富甲江淮的沈万金。

此人五十多岁,身材微胖,面团团一张脸,未语先笑,眼睛眯成两条缝,活脱脱一尊弥勒佛。

他端着酒杯,笑得见牙不见眼:

“殿下远道而来,实乃扬州之幸,江南之福啊!小人沈万金,久仰殿下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天颜,三生有幸!殿下,小人敬您一杯,祝殿下福泽绵长,万事顺遂!”

话语圆滑,姿态放得极低。

另一位盐商朱茂才,面相精悍些,也连忙附和:

“正是正是!殿下莅临,我等商贾小民,如同见了主心骨!这江南盐务,有殿下明察秋毫,定能拨云见日,焕然一新!小人敬殿下!”

话里话外,却隐隐带着试探。

李承乾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脸上渐渐浮起一层薄红,眼神也似乎有些迷离。

他放下酒杯,似乎对桌上的珍馐失去了兴趣,反而兴致勃勃地指着窗外运河上穿梭如织的货船,语气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轻浮好奇:

“孙黜陟使,沈老板,朱老板,你们这江南真是个好地方啊!瞧瞧这运河,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孤在长安,就听说这运河是天下财货流通的命脉,尤其是这海贸……啧啧,听说一趟远洋,获利何止百倍?”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亲昵,眼神却有些飘忽,仿佛真的有了七八分醉意:

“不瞒诸位,孤离京前,父皇还特意叮嘱过……说这海贸啊,利大,但里面的‘门道’也多!什么夹带私货、瞒报关税、甚至……嘿嘿,夹带些不该带的玩意儿!朝廷这次,可是下了大决心要整顿!尤其是那些有实力、路子‘野’的大商号……咳……”

他像是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打了个酒嗝,摆摆手,含糊道:

“当然,像沈老板、朱老板这样做生意规规矩矩的,朝廷自然……另眼相看,嘿嘿,另眼相看……”

这番“醉话”,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孙伏伽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瞬间又恢复如常,只是捋须的手停顿了一下。

沈万金那弥勒佛般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眯缝的眼皮下,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端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他打了个哈哈,声音依旧圆滑:

“殿下说笑了,说笑了!海贸利厚,风险也大,我等小本经营,向来是规规矩矩,奉公守法,绝不敢行差踏错半分!朝廷要整顿,那是天经地义,我等小民,唯有拍手称快,全力配合啊!”

朱茂才也赶紧附和:

“对对对!沈老板说得极是!朝廷明察秋毫,我们这些老实商人,就盼着有个清明的环境呢!”

只是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惊疑和焦虑,却没能完全掩盖住。

整个敞轩内的气氛,因为这太子殿下“无意间”的醉话,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丝竹声似乎都滞涩了几分。

那些官员和盐商们相互交换着眼色,笑容底下,是掩饰不住的惊疑不定和重新评估。

“整顿海贸?严查夹带?尤其是‘有实力’的大商号?”

太子这话,是酒后胡言?

还是意有所指?

是在敲打他们?

朝廷这次查盐税,难道还要把手伸进海贸里?

这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深!

就在这心思各异的微妙时刻,一个不合时宜的嘟囔声,虽然压得极低,但在略显安静的敞轩里还是显得格外清晰:

“他奶奶的,这江南菜好看是真好看,就是不够塞牙缝!一块肉还没尝出味儿就没了!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不如俺老家的羊肉泡馍实在!一大碗下去,顶饱又暖和!”

段志玄盯着自己面前那碟子只有三片、薄如蝉翼的水晶肴肉,浓眉拧成了疙瘩,一脸的不爽快。

坐在他旁边的李大亮,正凝神观察着沈万金等人细微的表情变化,闻言差点被口水呛到,狠狠瞪了段志玄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闭嘴!”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段志玄撇撇嘴,不敢再大声抱怨,但还是忍不住低声嘀咕:

“瞪我干啥?俺说的实话!这江南套路,比黄河十八弯还绕,吃个饭都让人心里不踏实!”

李大亮懒得再理他,目光重新投向主位上的李承乾和对面那群心思叵测的“地头蛇”。

太子殿下那番醉话,效果已经达到。

沈万金那闪烁的眼神,朱茂才强自镇定的笑容,孙伏伽那瞬间的僵硬……都说明,鱼饵已经撒下,就看鱼儿怎么咬了。

宴席在一种表面热烈、内里各怀鬼胎的气氛中终于结束。

李承乾被“搀扶”着,脚步虚浮地离开了敞轩,留下身后一群心思沉重的江南官商。

回到行馆内属于太子的独立院落,关上房门,屏退左右。

李承乾脸上那层薄红和迷离瞬间褪去,眼神恢复清明锐利,哪还有半分醉态?

“殿下,您刚才……”

李大亮上前一步,低声道。

“虚虚实实而已。”

李承乾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看着外面被灯火点缀的园林夜色,声音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