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神深处寒芒涌动,如同冰封的火山。
他心中早已怒涛翻涌,丰德彝临死的诡异,宇文化及迫不及待的掩饰和抢班夺权,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
但现在,不是硬碰硬撕破脸的时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的怒火和杀意,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沉重的疲惫和哀伤,缓缓点了点头:
“中书令所言甚是。丰公劳苦功高,不幸病逝,孤……心甚悲痛。就依中书令所言,速拟奏章,陈明丰公旅途辛劳、旧疾发作、救治无效之详情,上报朝廷。丰公遗骸及一应随身物品……暂由中书令安排妥当人员,先行封存整理,待朝廷旨意。”
他居然同意了宇文化及的“积劳成疾”的说法,并将丰德彝遗物的初步整理权交给了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和放松,立刻躬身道:
“殿下英明!老臣定当尽心竭力,妥善处理丰公后事!”
他终于拿到了整理丰德彝遗物的关键一步!
然而,他并未察觉到李承乾话语中一个细微的安排——“暂由中书令安排妥当人员,先行封存整理”!
封存是第一步!
宇文化及立刻雷厉风行地安排起来,指挥人手收敛丰德彝遗体,派人去书房“清点”文书案卷,整个驿馆瞬间忙碌起来,笼罩在一片“哀悼”与“忙碌”的气氛中。
李承乾面色沉重地离开了驿馆。
回到自己的院落,李大亮立刻屏退左右。
“殿下!丰仆射他……”
李大亮拳头紧握,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他当然不信什么劳什子的“积劳成疾”!
“假的!”
李承乾的声音冰冷刺骨,斩钉截铁,
“他死前抓住孤的手,说了四个字:‘吴、海、船、账’!而且,张御医起初判断,像是中毒,却查不出毒物!”
李大亮倒吸一口凉气:
“中毒?查不出毒物?那……那中书令他……”
“他跳出来得太快,太急。”
李承乾眼神幽深,
“急着定性,急着接手案卷,急着堵住所有人的嘴!哼!”
“殿下,那丰仆射的遗物和那个书吏……”
李大亮忧心忡忡。
“这正是孤让你封锁消息、段志玄留下的原因!”
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宇文化及想接手‘整理’?好,孤让他接手!但他能看到的,只能是孤想让他看到的‘表面’!大亮,你立刻带人,以协防驿馆、护卫丰公遗骸灵柩安全为由,将驿馆外松内紧,彻底掌控起来!任何人进出,暗中记录!特别是宇文化及‘整理’后带走的任何文书物品,‘护送’人员必须是我们的人!盯死!”
“末将明白!”
李大亮瞬间领会。
“至于志玄……”
李承乾眼中寒光更盛,
“孤让他留在驿馆,可不是看热闹的!宇文化及派人去‘清点’书房案卷,这是明面上的。丰德彝这种老狐狸,若有真正要命的东西,绝不会放在明面书房里!告诉志玄,让他发挥百战老卒的本事!丰德彝的贴身住所、他的行李衣物、甚至……他的遗体!给孤一寸一寸地搜!用上你们在战场上找敌军密道藏匿点的本事!孤要的是宇文化及看不到也想不到的东西!要快!赶在他们‘整理’完、转移走之前!”
“是!”
李大亮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驿馆内,表面上是宇文化及带来的人在忙碌着“整理”书房文书,气氛肃穆哀伤。
段志玄则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带着几个最精于搜查的亲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丰德彝居住的内室。
他们的动作极其专业,如同在勘察战场,目光扫过每一寸地板、墙壁、床榻、家具的缝隙,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暗格、夹层。
丰德彝的遗体已被初步整理,换上干净的衣物,安放在临时布置的灵床上。
宇文化及安排的人主要精力都在书房,对遗体这边只是象征性的看守。
段志玄的目光锐利如鹰,落在了遗体上。
他示意亲兵警戒四周,自己走上前,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尊重和对任务的绝对专注,开始极其细致地检查丰德彝身上换下来的、还没来得及被处理掉的贴身衣物。
外袍、中衣……都平平无奇。
当他的手捏到最内层那件素色细葛布内衣靠近心口位置时,指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布料本身的硬物感!
非常薄,藏在柔软布料的夹层里,若非触感极其敏锐的老兵,根本发现不了!
段志玄眼中精光暴涨!
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挑开内衣侧缝极其隐蔽的针脚线头——这里竟有一个用同色细线巧妙缝合的内夹层!
他屏住呼吸,用刀尖和手指配合,极其轻柔地从夹层里,拈出了一片东西。
不是纸,更像是……一小片烧焦的、极其脆弱的纸角!
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呈现出被火焰燎过的焦黑色,显然是从一整张纸上紧急撕下或烧毁后残留的碎片。
纸片大部分焦黑,但在未烧尽的极小区域,残留着半个模糊的朱红色印鉴图案,以及两个勉强可以辨认的残缺墨字:“吴…押”
“吴押?!”
段志玄的心脏猛地一跳!
丰仆射临死前说的第一个字,就是“吴”!
这纸片残角上的“吴…押”,难道指的是……某个姓“吴”的人画的押?
或者是一个带有“吴”字的地名或机构印章?
这东西藏在丰德彝贴身的夹层暗袋里,还被烧过,显然是他认为极其重要、临死都想毁掉或未能完全毁掉的关键物证!
他最后拼死向太子示警,线索也指向“吴”!
就在段志玄发现这关键残片,内心震撼不已的同时——
“扑棱棱!”
熟悉的翅膀振动声响起。
一只灰扑扑的信鸽,再次如同鬼魅般精准地穿过院落,落在了李承乾在驿馆临时落脚处的窗台上。
李承乾眼中寒芒一闪,立刻取下竹筒内的纸条。
展开,依旧是那娟秀而刻意僵硬的字迹:
“丰离京前一日,酉时三刻,乔装入吴王府,非正门,停留约一炷香。所会者,恪舅窦氏。”
落款依旧是:
“柳絮”。
丰德彝离京前,秘密拜访过吴王李恪的舅父,窦家!
而丰德彝贴身藏匿的残片上,是“吴…押”!
他临死前拼尽全力喊出的第一个字,也是“吴”!
吴王李恪!
这三个字,如同三支冰冷的毒箭,瞬间刺穿了李承乾所有的思绪!
凉州私蓄甲兵、倒卖军械的巨大利益链,幕后那只来自长安的“巨木参天”的黑手,竟然……指向了自己的弟弟,吴王李恪?!
而丰德彝,这位陛下派来“协助”自己的右仆射,很可能就是吴王埋在自己身边的眼睛,甚至可能是参与其中的关键一环!
他突然中毒暴毙,是灭口?!
因为他知道了太多?
还是因为他想反水告密?!
一股比凉州冬夜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李承乾全身!
他捏着那半片残留“吴…押”字样的焦黑纸角,再看着柳絮传递来的密信,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绕上他的脖颈。
凉州的甲胄寒光尚未散去,长安的蛇影已然吐信!
兄弟阋墙的腥风血雨,难道真要在这西陲边城,提前上演了吗?!
驿馆内,丰德彝的灵前香烛摇曳;书房中,宇文化及的人仍在“清点”着那些可能无关紧要的文书;而李承乾手中的残片与密信,却指向了一个足以震动大唐帝国根基的恐怖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