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两世为人之血(2 / 2)

低头看了一眼那张蜡黄死寂的脸,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冷酷决绝。

然后,他猛地撩起了自己左臂的衣袖!

露出了小臂内侧!

那里,没有伤痕,只有属于年轻储君的、苍白紧致的皮肤。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眼神冰冷如同万年寒潭!

他不再犹豫,将那柄闪烁着寒芒的锋锐短剑,稳稳地、决绝地,对准了自己手臂内侧那淡青色的血管!

剑刃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皮肤。

他猛地咬牙,手腕发力!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至极的锐器割裂皮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帐内响起!

一道细细的、鲜红的血线,瞬间从李承乾的左小臂内侧绽放开来!

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汇聚,沿着光滑的剑刃流淌下来,滴落在他脚下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朵小小的、刺目的血花!

剧痛!

尖锐的剧痛顺着神经蔓延!

但李承乾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有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涌出的、属于自己的、滚烫的、象征着大唐帝国未来主宰的鲜血!

他没有去取玉碗,也没有用任何容器。

他飞快地从腰间解下一个随身携带的通体洁白无瑕、只有拇指大小、用来承装珍贵药丸的羊脂玉小瓶。

拔开同样用羊脂玉制成的精致瓶塞。

他伸出手指,精准地接住那从伤口涌出的、带着奇异温度的鲜血,小心翼翼地、极其郑重地,将几滴滚烫的、殷红刺目的血珠,滴进了那小小的玉瓶之中!

一滴!

两滴!

三滴!

够了!

他迅速用一块干净的丝帕按住伤口止血,撕下内衬衣角快速包扎。

动作简洁、高效、冷酷,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外泄。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塞紧的羊脂玉瓶紧紧攥在手心!

那小小的玉瓶,此刻却仿佛重逾千斤!

里面装的,是他李承乾的血!

是他那被巫医称为带有“两世为魂”烙印的心头血!

这个称呼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难以言喻的宿命感和禁忌感!

它指向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或者说不敢深究的隐秘!

他紧紧攥着玉瓶,仿佛攥着自己最深沉的秘密和最沉重的誓言。

他大步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蘸饱了墨。

手腕悬停在空中,微微颤抖。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终却只化为四个力透纸背、带着无比决绝和深沉意味的沉重字迹:

“两世为人。”

他将这墨迹淋漓的字条,小心翼翼地卷起,塞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同样密封的细小竹筒里。

然后将竹筒和那装着鲜血的羊脂玉瓶,一同放进一个特制的、衬着厚厚绒布隔绝震动的檀木小匣中。

“啪嗒”一声,匣盖合拢,铜扣锁死!

“苏定方!”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却依旧冰冷坚硬,穿透帐帘。

帐帘猛地被掀开,苏定方布满血丝和征尘的脸出现在门口:

“末将在!”

李承乾将那个小小的檀木匣子,如同托付江山社稷般,郑重地交到苏定方手中。

他的目光冰冷如铁,直视着苏定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此匣!即刻送达鬼哭峡!交予薛仁贵!告诉那个巫医!血!孤给他了!”

他顿了顿,眼中那冰冷的火焰燃烧到极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灼伤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补上最后一句命令:

“裴行俭若活!孤许那老怪物一世富贵!裴行俭若死!孤要这漠北…万里无人烟!”

“末将——领命!!!”

苏定方瞳孔猛缩,双手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却死死抱住那小小的檀木匣!

他能感受到那匣子里承载的份量!

那是太子殿下的血!

是裴行俭最后的生机!

更是太子殿下那足以焚毁一切阻挡的滔天怒火!

他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冲向帐外早已备好的另一匹快马!

急促如雷的马蹄声再次撕裂朔方的夜空!

带着那承载着血与火、生与死、谜团与誓言的檀木小匣,如同命运的交响,奔向那风沙弥漫的鬼哭峡!

李承乾站在帐门口,看着苏定方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缓缓抬起那只刚刚被自己用剑割开的手臂。

被简单包扎的伤口处,隐隐渗出血迹,带来丝丝缕缕的刺痛。

他低头,看着那抹刺目的鲜红,看着掌心残留的、尚未干涸的血迹,眼神深邃如同无底深渊。

“两世为人…”

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莫测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洞悉某些真相后的、沉重如山的复杂与…凛冽。

“裴卿…孤的血…你…接得住吗?”

鬼哭峡,破败草棚前。

篝火在黎明的寒风中摇曳,映照着众人焦灼不安的脸庞。

薛仁贵如同一尊被血和尘泥包裹的石像,杵着巨刀站在棚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通往峡谷外的唯一小路。

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头来回切割。

裴行俭的气息,在他脑海中越来越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

“将军!你看!马蹄声!”

一直侧耳倾听的赵老栓猛地跳了起来,指着峡谷入口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薛仁贵浑身一震!

凝神细听!

果然!

那熟悉的、狂暴如同奔雷般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以一种撕破黎明的气势狂冲而来!

比昨夜苏定方离去时更加急促,更加不顾一切!

来了!

终于来了!

薛仁贵只觉得一股热血瞬间冲上头顶!

他猛地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定方——!!!”

话音未落,一道如同黑色旋风般的身影已经冲破峡谷入口弥漫的薄雾!

苏定方!

他比昨夜更加狼狈,身上的尘土几乎覆盖了原本铠甲的颜色,嘴唇干裂得翻出血肉,整个人如同从沙暴里钻出来,胯下的战马已经口吐白沫,浑身汗如水洗!

但他手中,却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死死抱着那个小小的檀木匣子!

“老薛!东西!殿下亲手交付!血在里面!”

苏定方几乎是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踉跄着扑到薛仁贵面前,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将那个小小的匣子重重塞进薛仁贵巨大的手掌中!他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精光,急切地吼道:

“快!殿下严令!速交巫医!裴主事…快撑不住了!”

薛仁贵低头看着手中那不过巴掌大小、却重逾千斤的檀木匣!

他能感受到匣子里那微弱的震动!

那是生命的希望!

没有任何犹豫!

他猛地转身,如同一头狂暴的犀牛,狠狠撞开那挂着兽皮帘子的草棚门!

“老怪物——!血来了——!!!”

薛仁贵的咆哮震得草棚簌簌落灰。

昏暗的草棚内,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怪味。

老巫医正蹲在那个依旧翻滚着墨绿色粘稠药液的土陶罐前,用焦黑的木棍缓缓搅动着。

听到薛仁贵的咆哮,他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黄眼睛瞥了一眼薛仁贵手中那个小小的檀木匣,眼神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更深沉的诡秘。

薛仁贵粗暴地将匣子砸在老巫医面前的地上,铜扣应声弹开。

里面,那洁白的羊脂玉瓶和那个细小的竹筒显露出来。

“血!在这里!还有殿下的字!”

薛仁贵的声音如同咆哮的雷霆,

“老东西!你再敢耍花样!老子活撕了你!”

老巫医嘎嘎怪笑两声,伸出枯瘦如鸟爪的手,却没有先去拿那个玉瓶,而是拿起了那个塞着字条的竹筒。

他倒出里面的纸条,浑浊的黄眼睛扫过那四个力透纸背、带着无上威严和沉重宿命感的字迹——“两世为人”。

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诡秘笑容,在他那橘子皮般的老脸上缓缓绽开。

他随手将字条丢进旁边熊熊燃烧的篝火里,火焰瞬间吞噬了那承载着惊天秘密的墨迹。

然后,他才拿起那个洁白温润的羊脂玉瓶。

拔掉塞子。一股极其淡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灼热气息的血腥味瞬间弥散开来,融入草棚内浓重的怪味中。

老巫医浑浊的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

如同嗅到了绝世美味的秃鹫!

他将玉瓶对着昏暗的光线,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里面那几滴在羊脂白玉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格外殷红的血珠!

他那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极其专注的神色!

“桀桀桀…是它…没错…轮回的烙印…帝王的命格…炽热的魂息…这血里淌的不是命,是乾坤倒转的因果!老天爷都不敢收的分量!”

他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带着狂热和敬畏的嘶哑低语。

随即,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滴滚烫的、殷红的血珠,精准地、一滴不剩地,滴入了那个不断翻滚着墨绿色粘稠药液的土陶罐中!

嗤——!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白色蒸汽猛地从药罐中冲天而起!

伴随着一阵奇异的、如同滚油泼雪般的剧烈声响!

原本墨绿色的粘稠药液,在接触那几滴帝王之血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剧烈翻滚!

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墨绿褪去,转为一种深沉如夜空的暗紫!

暗紫之中,又隐隐透出一种流转不定的、仿佛蕴含着星光的奇异金芒!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苦涩草药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奇异清香的复杂气息,猛地爆发出来,瞬间压过了棚内原本的腥甜怪味!

“成了!”

老巫医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沙哑地吼了一声!

他立刻用焦黑的木棍更加快速地搅动起来!

那暗紫色的、流淌着金芒的药液,在他的搅动下,渐渐变得均匀、粘稠,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草棚内外,薛仁贵、苏定方、赵老栓,所有围拢过来的人,全部屏住了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罐翻滚着奇异药液的陶罐!

每个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世纪。

老巫医猛地停止了搅动。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罐颜色变得深沉、如同熔融紫金般的粘稠药液,倒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同样刻画着古老符文的粗糙陶碗中。

药液在碗中晃动,折射出一种神秘莫测的光泽。

“拿…拿去…”

老巫医的声音带着一种施法后的疲惫,却异常清晰,

“撬开他的嘴…一滴…都不能浪费…灌下去!”

薛仁贵几乎是抢一般将那个粗糙沉重的陶碗夺了过来!

那碗中药液滚烫,散发着奇异的能量波动,如同捧着一碗岩浆!

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灼热,只觉得手中捧着的,是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不再看那老巫医一眼,转身如同旋风般冲出草棚!

苏定方和赵老栓紧随其后!

三人狂奔到裴行俭临时安置在避风岩壁下、铺着厚厚皮褥的简易床铺前。

裴行俭躺在那里,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嘴唇干裂发黑,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停滞!

那致命的毒痕已经蔓延到了脖颈!

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老裴!撑住!药来了!!!”

薛仁贵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

他魁梧的身躯猛地跪倒在地,巨大的手掌却异常轻柔又无比坚定地捏住裴行俭的下颌,强迫他张开那几乎僵硬的嘴!

苏定方立刻上前帮忙,小心翼翼地扶住裴行俭的头颈。

薛仁贵端起那碗如同紫金熔浆般的药液,手却稳如磐石!

他将碗沿凑近裴行俭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将那滚烫的、带着奇异清苦香气的粘稠药液,一点、一点地倾倒了进去!

药液流入咽喉。

起初毫无反应。

裴行俭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

就在薛仁贵的心一点点沉入深渊之时——“咳…咳咳…!”

裴行俭的喉咙里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

那蜡黄死寂的脸上,骤然泛起一阵极其不正常的潮红!

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抽搐!

仿佛有一股狂暴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老裴!”

薛仁贵和苏定方死死按住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裴行俭猛地张开嘴!

“哇——!!!”

一大口粘稠如同墨汁般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乌黑血块,混杂着一些破碎的、如同烂肉般的组织,被他猛地喷吐了出来!

那污血溅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甚至冒起丝丝诡异的黑烟!

吐出这口污血之后,裴行俭那剧烈痉挛抽搐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那令人心悸的蜡黄死气,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抹去,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

虽然依旧苍白得吓人,却不再是那种死寂的蜡黄,而是属于活人的虚弱苍白!

更令人震撼的是,他胸口那柄幽蓝匕首周围,那大片骇人的紫黑色毒痕,竟然也停止了蔓延!并且颜色开始变淡!

“呼…”

一声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带着生命韵律的悠长呼吸声,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从裴行俭的鼻腔中发出!

活了!

真的活了!

薛仁贵、苏定方、赵老栓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巨大的喜悦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们!

薛仁贵那铁塔般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巨大的手掌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呜咽般的哭声!

苏定方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踉跄了一下,扶着岩壁才站稳,眼中瞬间涌出滚烫的泪水!

赵老栓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天空,对着大地,对着那破草棚的方向,砰砰砰地磕起了响头,老泪纵横!

“快!快看将军的伤口!”

苏定方猛地想起什么。

薛仁贵立刻小心翼翼地解开裴行俭胸前被污血浸透的绷带。

当那伤口暴露出来时,三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柄深深扎入左胸的幽蓝匕首周围,原本紫黑腐烂的皮肉,此刻竟然停止了溃烂!

虽然依旧狰狞可怖,但边缘翻卷的皮肉竟然隐隐显出一点点微弱的、属于新肉的粉红色!

那剧毒的“黑鸠”,竟真的被遏制住了!

甚至有了一丝…愈合的迹象?!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

薛仁贵喃喃自语,巨大的手掌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那伤口,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

就在这时,苏定方眼角的余光扫过了刚才被薛仁贵随手放在旁边岩石上的那个小小的、此刻空空如也的羊脂白玉瓶。

瓶身洁白温润,在黎明的微光下,瓶壁上还残留着几丝极其淡薄、尚未干涸的、属于李承乾的——殷红血迹。

薛仁贵和赵老栓的目光,也下意识地顺着苏定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玉瓶上。

一瞬间,刚才那狂喜激动、劫后余生的氛围,如同被冰水浇头,骤然凝固!

巨大的帐篷内,只剩下裴行俭那虽然微弱却平稳悠长的呼吸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远处鬼哭峡永恒呜咽的风声。

薛仁贵、苏定方、赵老栓,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狂喜、庆幸、感激…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甚至带着一丝惊悸的凝重!

那个小小的玉瓶。

那几滴来自太子殿下手臂的、被巫医称作带有“两世为魂”烙印的帝王之血。

那力透纸背的四个字——“两世为人”。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细思极恐、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惊天隐秘!

这血里承载的,不仅仅是救命的药引,更是…一个足以颠覆认知、搅动天下风云的巨大漩涡!

裴行俭的命,是太子殿下用自己的血换回来的!

用的是一种…连那漠北老怪物都称之为“老天爷不敢收的分量”的血!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

三人看着那空空的白玉瓶,看着瓶壁上那刺目的殷红残留,又看看榻上呼吸平稳、终于脱离死境的裴行俭,心情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