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李指挥使,‘务必’将这条线索,详详细细,写进给父皇的奏报里!还有那些指向魏王府的口供,一个字都不准漏!”
“第五!”
李承乾的目光转向长孙家庆,杀伐之气骤然弥漫,
“表兄!”
“属下在!”
长孙家庆踏前一步,甲胄铿锵,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神兵!
“你手下最精锐的‘鸣笛’,立刻出发!目标,剑南道合江县通往长安的所有咽喉要道!水陆并行!盯死李君羡派回长安传递消息的信使!”
李承乾的语气如同寒冰,
“孤要确保,李君羡的奏报,和他查到的‘惊喜’,能安安稳稳、一字不改地,送到父皇的御案之上!谁敢拦路---”
他眼中寒光一闪,
“杀!”
“属下领命!”
长孙家庆抱拳,眼中杀意凛然。
部署完毕,李承乾走到窗边,猛地推开厚重的雕花木窗。
夜风裹挟着长安城微凉的湿气涌入,吹动他鬓角的发丝。
他望向魏王府方向那片沉沉的夜空,仿佛看到了李泰那张志得意满的脸。
“青雀啊青雀---”
李承乾对着那片夜空,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刺骨、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宇内:
“你想借东风烧我的船?却不知这东风,也能把你的雀毛燎个精光!”
他猛地回身,袍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眼神睥睨,如同即将御驾亲征的君王:
“把孤给魏王殿下准备的这份‘大礼’,包装得漂亮点!等百骑司的‘客人’一到黑云寨,立刻‘送出’!本王倒要看看,当这份‘惊喜’在太极殿上炸开的时候,孤的那位好弟弟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合江县境,鸡鸣尖。
这是一座扼守在通往黑云寨最后一道险峻山梁上的小峰。
夜色如墨,山林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李君羡如同融入黑夜的岩石,潜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
他卸去了显眼的甲胄,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猎装,脸上涂着掩盖肤色的污泥,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如同巨兽咽喉般狭窄的进山隘口——野狼峪。
他身后,是五十名同样伪装精良、如同幽灵般的百骑司精锐。
他们沉默地分散在岩石、树根、土坎后面,强弩上弦,横刀出鞘半寸,冰冷的杀气在寂静中弥漫,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头儿,”
一个身材矮壮、眼神如同毒蛇般灵活的斥候“山狸”悄无声息地滑到李君羡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峪口里面,静得邪门。明哨两处,暗桩至少三处,手法很老道,像是从血里滚过的老卒子。没发现大规模人马调动的迹象。”
“陷阱呢?”
李君羡的声音如同两块冰片摩擦。
“暂时没发现大型陷坑拒马,但感觉不对。”
山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太干净了。像专门给我们留的路。”
李君羡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黑云寨、马周、太子、渊字令、谋逆铁证,无数纷乱的线索和强烈的直觉在他脑中碰撞。
皇帝陛下的震怒犹在耳边,此行凶险万分,要么提着铁证,要么提着脑袋回去!
这诡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头儿!”
另一个负责侧翼观察的斥候“暗影”,急促地在耳畔低语,
“有动静!寨子方向!”
李君羡心头一凛,借助微弱的星月光辉,极目远眺。
只见七八里外漆黑的山坳里,那依附着陡峭山壁而建、如同巨兽巢穴般的黑云寨溶洞入口处,突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火光迅速移动汇聚,很快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火龙!
那火龙正快速朝着山下的方向移动?!
不是迎敌战阵,更像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在举着火把下山?!
“他们在干什么?”
李君羡身边的副手压低声音,透着难以置信,
“难道知道我们来了?要跑?”
“不像!”
李君羡眼中精光爆射,
“更像是巡逻?或者发现了什么?”
他死死盯着那条移动的火龙,看着它们在崎岖的山道上如同萤火虫般明灭。
突然!
那条下山的火龙猛地一顿!
紧接着,一阵极其尖锐、带着惊恐意味的呼哨声,刺破了寂静的夜空,远远传来!
“敌袭——!!!”
隐约的、变调的嘶吼声随风飘散,带着无比的“惊慌”!
“暴露了?!”
副手脸色一变。
“不对!”
李君羡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那条火龙在短暂的混乱骚动后,并未四散溃逃,反而迅速收缩聚拢,形成了一个防御圆阵!
火光跳跃中,能看到反射的金属冷光——那是刀枪!
紧接着,更远处黑云寨溶洞入口处,也猛地亮起了一片刺眼的火光,隐约传来嘈杂的呼喊声!
“‘惊慌’发现了我们?然后示警固守?”
李君羡脑中念头急转,
“反应这么快?这么有章法?还有那呼哨示警的声音---”
他敏锐地捕捉到那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
多年的生死搏杀养成的直觉疯狂报警!
陷阱!
这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
他们是演员,还是观众?
“头儿,动手吗?”
身后的精锐们已经蓄势待发,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君羡,等待最后的命令。
弓弦被拉紧的细微吱嘎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前方的“猎物”似乎陷入了混乱和惊恐,唾手可得!
但李君羡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盛。
他死死盯着下方隘口和远处那“慌乱”的火光,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冲下去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不冲皇帝的怒火如何承受?
“风紧,扯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鬼魅般的声音,仿佛就在李君羡身侧咫尺之地响起!
用的是市井黑话!
谁?!
李君羡浑身汗毛瞬间炸起!
他猛地扭头,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灌木、岩石、阴影,哪里有人?!
那声音飘忽不定,仿佛只是一阵风带来的错觉!
但李君羡确信自己听到了!
“撤!”
李君羡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带着极度不甘和巨大的警觉,
“原路退回五里!隐蔽待命!‘鹞子’、‘山狸’,你俩留下,抵近山口再探!我要知道,那寨子里到底在唱什么戏!”
“喏!”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坡,消失在隘口的黑暗中。
李君羡带着其余人,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融入身后更深的密林。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下方那在“混乱”火光映照下如同巨兽蛰伏的野狼峪隘口,和远处黑云寨方向那片喧嚣的火光,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就在李君羡下令撤退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侧后方密林深处,好像有几片沾着泥污和暗红血渍的破碎衣角一闪而逝,没入更深的黑暗。
正是是薛仁贵、赵破军、孙老九、刘大柱四人!
他们凭借孙老九对瘴气林最后一点模糊记忆和薛仁贵非人的耐力,几乎是爬着绕过了那片死亡地带,又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波看似搜山、实则驱赶他们向这个方向而来的追兵。
精疲力尽、浑身挂彩的四人刚找到这处相对隐蔽的洼地喘息,就发现了潜伏在此的李君羡一行。
薛仁贵一眼认出了那位曾在长安有过一面之缘的百骑司指挥使,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太子殿下在此地的布局正在关键时期,绝不能让百骑司此时闯入,打乱一切!
电光火石间,他强提一口气,带着一丝虚弱却依旧清晰的穿透力,向着李君羡的方向低喝了一声:
“风紧……扯呼!”
正是这一声,让本就疑神疑鬼的李君羡骤然回头,惊疑不定地放弃了原来的打算,选择了更为谨慎的派人探查。
而薛仁贵四人,则在李君羡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凭借赵破军对地形的天生直觉,沿着一条兽径,艰难却精准地绕到了黑云寨另一侧的隐秘入口,被马周一直命令寻找他们下落的寨中心腹,悄无声息地接入了寨中。
溶洞深处,一间干燥通风的石室内。
马周看着眼前四个几乎不成人形、却眼神灼亮的汉子,尤其是那个即便虚弱至此,脊梁依旧挺得笔直、目光锐利的薛仁贵,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温度的笑意。
“薛礼,薛仁贵?殿下信中提及的少年英杰,果然名不虚传。能从那片绝地爬出来,还能避开所有耳目摸到这里,好,很好。”
他示意手下端来热水、伤药和干净的衣物。
“安心在此养伤。这里,暂时很安全。”
安置好四人,马周转身走入另一间密室,提笔疾书:
“殿下钧鉴:薛仁贵、赵破军、孙老九、刘大柱四人,已抵山寨。四人虽伤疲交加,然意志坚韧,尤以薛礼为最。彼等穿越瘴林,避敌搜捕,确为可用之才。另,百骑司指挥使李君羡已率五十精锐抵近寨外,意图不明,其部已被暂阻于隘口。臣周,必谨守门户,静观其变。望殿下保重。密报如上。”
窗外黑暗中的山寨,仿佛有两双无形的大手,正隔着千山万水,以这小小的黑云寨为棋盘,以人命为棋子,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李君羡和百骑司,不知不觉,已成局中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