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江县衙的签押房,灯火彻夜未熄。
马周脸色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刚刚送走那个深夜来访、带来黑云寨惊天秘密的“猎户”。
一百贯和路引的代价不小,但换来的信息,足以佐证他之前的推断,也让太子殿下那张大网的脉络在他心中愈发清晰。
黑云寨的覆灭,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掠夺与灭口。
主导者,指向了一个让马周心头沉甸甸的名字——现任泸州府果毅都尉,张彪!
而张彪背后,隐约浮现出长安某位显赫人物的影子。
至于那批庞大的、消失在山洞深处的财富,猎户也未能说出具体下落,只含糊提到似乎通过秘密水道分批运走,最终流向东南?
巨大的谜团依旧笼罩,但至少,他确认了黑云寨遗址本身的价值——那庞大复杂的地下溶洞群,隐秘、坚固、易守难攻,简直是太子殿下梦寐以求的天然基地!
“寨子可用!”
这四个字如同灼热的烙印,烫在马周心上。
但前提是,必须彻底清理掉盘踞在周边、如同附骨之疽的数股小土匪!
这些小股匪患,平日里劫掠商旅、骚扰山民,如同嗡嗡乱飞的苍蝇,虽不成大气候,却极其烦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会成为窥探黑云寨动静的耳目。
直接动用县衙那点可怜的力量去清剿?
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会立刻暴露意图,打草惊蛇。
马周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另一个醒目的标记上——窦家庄。
那条盘踞在合江的土龙!
窦家庄与周边山林里几股土匪的“默契”由来已久。
土匪给窦家面子,一般不劫掠窦家庄的商队和佃户;窦家则对这些土匪的劫掠行为睁只眼闭只眼,有时甚至提供些“便利”,换取土匪在某些“不方便”的时候出手清除异己。
这是一种微妙而肮脏的平衡。
打破它!
马周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算计。
窦洪那条老狐狸最近被自己连续打脸,又在公堂上折了面子,想必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而盘踞在黑云寨东南二十里外野猪林的那股“钻山豹”匪帮,近来似乎有些不安分,据说劫了窦家庄一支往山里几个秘密矿点运送补给的小商队,还伤了一个管事。
机会来了!
“大人,”
新任县尉苏定方沉稳的声音打断了马周的思绪。
苏定方三十出头,身材精悍,面容黝黑,眼神锐利有光。
他是马周通过“护矿”名义,在流民和山民中秘密招募、亲自选拔并倚重的心腹。
此人原是个边军小校,因得罪上官被贬黜,一身本事却未丢,为人正直,寡言少语,对马周整顿衙门的铁腕和为民做主的行事极为钦佩。
“‘钻山豹’那边的兄弟传回消息,窦家庄二管事窦福,带着一车礼物和一肚子火气,刚进了野猪林。”
“哦?”
马周眼中精光一闪,
“窦洪这条老狗,终于忍不住要‘交涉’了?”
“是,”
苏定方点头,
“看架势,窦福是去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
马周冷笑,
“怕是去讨价还价,顺便试探‘钻山豹’的底线在哪里吧?窦洪老奸巨猾,不会为了一个管事和一点补给就跟‘钻山豹’彻底翻脸,他还指望这些土匪替他干脏活呢。”
“不过如果他以为‘钻山豹’还是以前那只听话的狗,那就大错特错了!”
马周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如同看着一张无形的棋盘:
“定方,让你的人继续盯着,把窦福和‘钻山豹’头目孙豹子谈判的地点、时间,摸清楚。另外,给孙豹子再加一把火---”
“大人的意思是?”
苏定方眼神一动。
“窦家庄往山里运补给的那几条小道,不是被孙豹子劫过一次了吗?那就再‘帮他’劫一次!”
马周的语气斩钉截铁,
“选一支真正的窦家货物,不要伤人命,但把货给我抢光!做得干净点,要让人一看就是‘钻山豹’的手法!尤其要‘不小心’留下一两件能证明是孙豹子手下身份的东西!”
“嫁祸?”
苏定方立刻明白了。
“不是嫁祸,是火上浇油!”
马周纠正道,眼中闪烁着谋略的光芒,
“窦福前脚去谈判,后脚他的货又被劫?而且证据指向孙豹子?你猜窦洪那条老狗会怎么想?”
苏定方眼中露出一丝了然和钦佩:
“他会觉得孙豹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是在故意挑衅、戏耍窦家!以窦洪的霸道性子,这口气绝对咽不下!”
“不错!”
马周点头,
“窦家庄养的那些护院庄丁,打土匪不行,但仗着人多势众去‘讨个说法’,把‘钻山豹’的寨门堵几天,制造点冲突,绰绰有余。而且窦洪为了面子,一定会这么做!他必须给手下人和合江其他势力一个交代!”
他走回桌旁,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个名叫“落鹰峡”的地方:
“窦家庄到野猪林,这里是必经之路。地势狭长,两面陡坡,是个伏击的好地方,也是个‘恰好路过’的好地方!你亲自去趟磐石堡!”
马周压低了声音,眼神锐利如刀,
“拿着我的亲笔信和太子殿下的‘信物’,去见磐石折冲府的果毅都尉刘仁轨!告诉他,‘钻山豹’匪帮胆大包天,悍然袭击朝廷命官派出的勘察小队,也就是你派去‘勘矿’的人,夺走重要图纸!”
“请刘都尉务必于三日后的午时,率精兵途径落鹰峡一带‘拉练’,‘恰逢’窦家庄与悍匪火并,则可名正言顺‘剿匪’,匡扶正义!”
苏定方心头剧震!
借窦家的刀去砍“钻山豹”,再引官府的兵去收拾残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手段竟如此狠辣老道!
不比他们这些边军在边疆时干的那些黑活差多少!
一环扣一环,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记住,”
马周盯着苏定方,语气森然,
“务必将‘钻山豹’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磐石堡那边,刘仁轨是在幽州平叛时和薛仁贵、裴行俭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都是过命的交情。殿下的信物给他,他自然懂该怎么做。”
“至于窦家庄的庄丁,让他们吃点苦头,死几个领头的也无妨,但别让刘仁轨把他们也当匪剿了,留几个活口回去给窦洪报丧就够了!要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卑职明白!”
苏定方抱拳领命,没有丝毫犹豫。
对付这些祸害乡里的渣滓和豪强,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
三日后,午时。
落鹰峡内,杀声震天!
一切都如马周所料。
被彻底激怒的窦洪,派出心腹护院头目,率领两百多名手持棍棒刀枪、气势汹汹的庄丁,浩浩荡荡开赴野猪林讨要说法。
而本就桀骜不驯、又被连续“栽赃”激出血性的土匪头子孙豹子,哪里受得了这窝囊气?
双方在落鹰峡狭路相逢,几乎没有任何废话,瞬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一方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相对土匪来说、仗着人多势众的豪强武装。
一方是悍不畏死、熟悉地形、惯于打烂仗的山匪莽夫。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惨叫声、怒吼声、兵器碰撞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飞鸟无数。
窦家庄的护院头目被孙豹子一记冷箭射穿了喉咙,庄丁群龙无首,阵脚大乱。
而“钻山豹”的土匪也杀红了眼,凶狠反扑,眼看就要形成一边倒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