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不过十五六,最小的甚至只有十二三岁!
这些少年正是“鸣笛”的第一批雏鸟!
他们利用对这片早已摸透的地形优势,如同山林的精灵,借助树木、沟壑、土坡的掩护,神出鬼没!
有的负责拉绊索甩石灰包,有的拿着简陋的弹弓精准射击,还有的两人一组,拖着沉重的树枝在林中奔跑,制造大军移动的假象!
甚至有人敲着破锣,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扰乱敌人的心神!
他们没有硬拼,只死死缠住!
“乱!让他们更乱!”
长孙家庆沉稳的声音在林地边缘一处高坡上响起,他目光如炬,扫视着混乱的战场,精准地发出指令。
他身边围绕着几个手持简易军弩的少年,这些简易军弩不带致命箭头,只装填浸泡麻药的木钉,少年们如同冷静的猎手,随时准备支援陷入险境的同伴。
看着这些稚嫩脸庞上混合着紧张、兴奋和无比坚定的神情,看着他们用智慧和勇气将一群可怕的暗卫精锐死死拖在泥潭里,长孙家庆胸中热血激荡!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下方混乱的战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雏鸟的耳中:
“记住殿下的话!鸣笛不响则已,一响必要惊雷!今天,就是你们初啼之时!缠住他们!”
“缠住他们!”
少年们稚嫩却带着无比决绝的呐喊在林中此起彼伏地呼应!
士气大振!骚扰攻击变得更加密集和刁钻!
混乱的战团中,一个身材瘦小、动作却异常灵活名叫阿毛的雏鸟,如同猴子般爬上一棵歪脖子树。
他瞅准口的暗卫头目,飞快地从怀里掏出心爱的弹弓,又从腰间脏兮兮的小布袋里摸出一颗溜圆的鹅卵石,眯起一只眼,屏息凝神。
“嘣!”
一声轻响!
“啊!”
那凶悍的暗卫头目右腿膝盖窝猛地一软,剧痛钻心,猝不及防之下,“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鹅卵石精准地打中了他的麻筋!
“哈哈哈!”
树上的阿毛叉着腰,得意洋洋,脆生生的童音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响亮,喊出了太子殿下曾在私下逗他们玩时教的切口:
“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搞破坏?先交买路财!”
这充满童稚却又透着荒诞土匪气的喊话,让旁边几个正在布置新绊索的雏鸟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那跪倒在地的暗卫头目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怒吼着想要爬起,却被周围趁机涌来的石灰包和臭气弹再次淹没。
废弃矿洞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地上已倒下三名暗卫,血染污了泥地。
但裴行俭这边也付出了代价,两名陌刀手重伤,他自己手臂的甲叶也被对方淬毒短刃划开一道口子,虽未伤及皮肉,却也惊出一身冷汗!
那拥有“渊”字腰牌的首领,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他身中两槊,血流如注,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反而如同受伤的孤狼,爆发出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凶悍!
他完全放弃了防御,招招搏命,只为临死前拖裴行俭垫背!
“给我死!”
首领嘶哑咆哮,无视侧面劈来的一柄陌刀,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撞入裴行俭中门,淬毒短刃直插裴行俭肋下甲胄缝隙!
这是他以重伤换来的唯一机会!
电光火石间!
裴行俭眼中厉芒爆射!
竟也完全不躲!
左臂猛地一夹,以坚硬的臂甲死死锁住对方持刃的手腕!
同时身体借着冲力狠狠一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那是手腕被硬生生扭断的声音!
“噗!”
首领的短刃脱手,口中狂喷鲜血!
就在对方剧痛失神、动作凝滞的万分之一秒!
裴行俭右手如电探出!
不再是攻敌,而是狠狠抓向对方脸上的蒙面巾!
“嘶啦!”
布帛撕裂!
清冷的月光恰好穿透洞口,斜斜地照射进来,照亮了那张刚刚暴露在空气中的脸!
一张极其平凡、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脸。
黝黑的皮肤,粗糙的毛孔,几道浅浅的皱纹刻在额头和眼角。
唯一不寻常的,是那双此刻因剧痛和巨大震惊而圆睁的眼睛里,残留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百战老兵的凶悍和麻木!
但裴行俭在看到这张脸的刹那,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
整个人僵立在当场,瞳孔骤然缩至针尖大小,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这张脸…这张脸他见过!
深刻在记忆深处!
“沈…沈勇?!”
裴行俭的声音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和惊骇,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眼前这队暗卫小首领,这个拥有“渊”字腰牌的死士,竟然是不久前因“抗旨不遵、贻误军机”而被陛下亲自下旨“杖毙”的原玄甲军旅帅——沈勇!
一个曾经在幽州战场上救过他性命、以悍勇忠诚着称的兄弟!
死人…复活了?!
还在为太上皇旧影驱使,刺杀太子?!
“为了太上皇!!!”
几乎就在裴行俭扯下沈勇面巾、心神剧震的同一瞬间!
献陵密林洼地的战场上,异变陡生!
那个被阿毛打中膝盖、又被石灰臭气弹折磨得狼狈不堪的暗卫小队头目,实际上他已被长孙家庆亲自带人逼到了一处陡峭的石坎死角,眼见突围无望,前后左右都是那些如同附骨之蛆的“小泥鳅”和冰冷上弦的弩箭,虽然这玩意只是麻药,但被射中也意味着被俘,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疯狂决绝的光芒!
他突然不再试图格挡砸来的石头和石灰包,反而猛地挺直身体,一把扯开了自己胸前的夜行衣襟!
粗布撕裂!
月光下,他肌肉虬结的胸膛上,赫然烙印着一个狰狞无比、栩栩如生的狼头刺青!
狼眼赤红,獠牙毕露,带着一种原始的凶蛮和暴戾!
“为了太上皇!玄武正统!”
他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凄厉嘶吼,声音中充满了狂热和一种诡异的殉道感!
吼声未落,他手中那柄淬毒的短刃,已毫不犹豫地、狠狠反手抹向了自己的脖颈!
血光,冲天而起!
月光惨淡,一地狼藉的尸体中,裴行俭死死盯着沈勇那张刻满惊骇与死寂的脸,指尖冰凉。
数十里外,狼头刺青者的热血尚未流尽,那声“为了太上皇”的嘶吼仿佛还在献陵松涛间回荡。
“渊字令,沈勇,太上皇旧部---”
裴行俭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长安城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与夜色,落在那座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深处。
“殿下,”
他对着空寂的矿洞,如同自语,又如同最沉重冰冷的回响:
“这把火烧穿的是东宫,照亮的怕是整个长安城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