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算计光芒: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李瑗的恐惧,烧得更旺!让他觉得,王诜已经不可靠了!让他觉得,王诜想用他李瑗的脑袋,去换一条活路!”
“这---”
三个心腹都感到一阵寒意,将军这是要把李瑗彻底逼疯!
“然后,”
王君廓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而冷酷,
“给王诜一个‘意外’。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起来像是李瑗狗急跳墙、杀人灭口的‘意外’!只要王诜一死,死得‘像’是李瑗干的,那么,所有的脏水,就都牢牢地泼在了李瑗身上!到时候把已经被灭口的张五斤这笔烂账,也一起算到他头上。”
“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有人信!因为,‘死人’,是不会辩解的。而活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他嘴角那抹讥诮再次浮现,
“活人是会说话的,但死人只会按我们给的剧本演。”
翌日,黄昏。
都督府侧厅,灯火通明,丝竹靡靡。
一场小范围的“压惊”宴正在举行。
说是压惊,不如说是王君廓摆下的一场鸿门宴。
主位上坐着心神不宁、强颜欢笑的李瑗。
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厅外,仿佛随时会有程咬金杀进来。
陪坐的都是幽州军中的核心将领,气氛沉闷压抑。
王诜坐在李瑗下首不远处。
他四十许年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即使在宴席上,腰背也挺得笔直,带着一股军人的硬朗和文官的清正之气。
他是李瑗从长安带来的心腹文官,被任命为燕州刺史,掌管幽州钱粮命脉,是李瑗最信任的臂膀之一。
此刻,他眉头微蹙,对眼前的歌舞美酒毫无兴致,只是沉默地喝着闷酒,忧心着城外的十万大军和岌岌可危的局势。
王君廓坐在李瑗另一侧,显得豪迈而从容。
他大碗喝酒,大声谈笑,仿佛城外的压力不存在一般。
他端起一个硕大的银碗,里面盛满了烈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王诜面前,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和一丝恰到好处的“醉意”:
“王、王刺史!昨日城头,军情紧急,王某言语上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嗝、海涵!王某是个粗人,只知道打仗,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来!王某敬你一碗!感谢你为王爷、为幽州殚精竭虑!这守城,粮草可是命根子!王某干了!”
说着,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将一大碗烈酒灌了下去,酒水顺着虬髯流淌。
王诜看着眼前豪爽的王君廓,虽然觉得此人跋扈,但此刻大敌当前,将帅和合至关重要。
他压下心中的一丝异样,也端起酒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王将军言重了,都是为了王爷,为了幽州,王某分内之事,当不得将军如此大礼。”
他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爽快!”
王君廓哈哈大笑,将空碗重重顿在桌上,似乎因为酒劲上头,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他伸手想拍王诜的肩膀以示亲近,脚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扑倒!
“小心!”
旁边有人惊呼。
王君廓“慌乱”中,手臂胡乱挥舞,一把扫中了旁边侍者端着的一个硕大青铜烛台!
“哐当——!!!”
沉重的烛台被巨力扫飞,狠狠砸在铺着锦毯的地面上!燃烧的牛油大蜡四处飞溅!
其中一根粗大的蜡烛,带着熊熊火焰,不偏不倚,正好滚落到王诜身侧的帘幕旁!
干燥华丽的锦缎帘幕,瞬间被点燃!
火苗“腾”地一下窜起老高!
浓烟滚滚!
“走水了——!!”
“保护王爷!!”
“快!灭火!快!”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侧厅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怒吼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和浓烟惊呆了!
原本就神经紧绷的李瑗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被亲卫连拖带拽地往后堂退去。
将领们也纷纷起身,有的拔刀警戒,有的慌乱地想去扑打火苗,场面混乱不堪!
浓烟迅速弥漫,遮蔽了视线。
王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惊得站起身,他反应极快,一边掩住口鼻,一边就想向厅外安全处退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混乱推挤的人群中,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借着浓烟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了王诜的身后!
那黑影的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得可怕!
手中一道微不可查的乌光一闪而没!
“呃---!”
王诜身体猛地一僵!
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心口位置。
那里,一截极其短小、如同牛毛般纤细的黑色针尾,几乎完全没入了衣袍,只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小孔。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心口蔓延至全身!
他想呼喊,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踉跄了一下,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正好撞在身后一个因慌乱而四处张望的将领身上。
“王刺史?王刺史你怎么了?!”
那将领下意识地扶住王诜,入手却感觉一片冰凉僵硬!
低头一看,只见王诜双目圆睁,瞳孔已然散大,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愕和一丝茫然,嘴角缓缓溢出一缕黑紫色的血丝!
气息已绝!
“啊——!!!”
那将领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王刺史!王刺史死了!!!”
这声尖叫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厅内的混乱!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浓烟中,王诜那死不瞑目的尸体,被那将领扶着,显得格外刺眼!
混乱,瞬间变成了死寂!
只剩下火焰燃烧帘幕发出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王君廓排开混乱的人群,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
他脸上还带着“酒意”和“惊魂未定”,当看到王诜的尸体时,他如同被雷击中,猛地顿住脚步!
脸上那点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置信的惊骇和瞬间爆发的、火山喷发般的“悲愤”!
他几步抢上前,一把推开扶着尸体的将领,单膝跪地,颤抖着手探了探王诜的鼻息和颈侧,随即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瞬间变得赤红!
如同被激怒的猛兽!
一股狂暴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王——诜——!!!”
王君廓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悲吼,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滔天的怒火和痛心疾首!
他猛地站起身,须发戟张,双目赤红欲裂,如同喷火的怒目金刚!
他环视着厅内所有惊呆的将领和士兵,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尖利,如同金铁刮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血珠:
“看到了吗?!都他娘的给我看清楚!!!”
他猛地一指地上王诜的尸体,又指向那还在燃烧的帘幕和被撞倒的烛台,最后,那根如同标枪般的手指,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控诉”,狠狠地指向了李瑗刚刚被亲卫簇拥着逃离的后堂方向!
“压惊宴?!这是鸿门宴!是杀人宴!!”
“李瑗!李瑗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他怕了!他怕王刺史知道太多!怕王刺史在程咬金大军压境之时,为了幽州军民,为了给自己留条活路,说出他的那些丑事!说出他勾结突厥、谋害卫国公、意图造反的滔天罪行!”
“所以他狗急跳墙!他丧心病狂!他竟敢、竟敢在都督府内!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杀害忠良!杀人灭口!!!”
王君廓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厅堂内炸响,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那悲愤填膺、怒发冲冠的模样,极具感染力!
“清君侧!!!”
王君廓猛地拔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后堂方向,发出了石破天惊、如同血誓般的怒吼!
“诛杀国贼李瑗!为冤死的王刺史报仇!为幽州除害!!”
“将士们!随我来——!!!”
吼声落下,王君廓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提着滴血的战刀,带着冲天的杀气,撞开挡路的桌椅,朝着李瑗逃离的后堂方向,狂飙而去!
厅内,那些被这惊天变故和将军悲愤控诉惊呆的将领士兵们,在短暂的死寂后,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王诜的死状,王君廓那字字泣血的控诉,李瑗平日里的昏聩无能,还有城外十万大军的压力,所有的情绪瞬间被引爆!
“清君侧!诛国贼!”
“为王刺史报仇!!”
“杀——!!!”
混乱的怒吼声瞬间取代了死寂!
无数刀剑出鞘!
将领和士兵们赤红着眼睛,如同决堤的洪水,紧随王君廓之后,疯狂地涌向了都督府的后院深处!
那方向,正是李瑗“逃窜”的所在!
忠诚?
在这一刻,被精心策划的“真相”和点燃的怒火彻底撕碎。
幽州城的心脏,在这一刻,开始了血腥的自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