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墙倒众推,枭雄末路(1 / 2)

幽州军营的火焰映红了半个夜空,王君廓在混乱中悄然微笑。

当李靖接过那封密信时,掌心被蜡封灼得生疼。

程咬金的笑声在城外回荡:

“省力气喽!看狗咬狗!”

城墙之上,李瑗死死抠住冰冷的砖石,眼中血丝密布。

“王君廓!”

他歇斯底里的嘶吼穿透夜色,“我做鬼也要啖尽你王家的骨血!”

军营里,死一样的寂静。

火光摇曳不定,映在一张张铁青或惨白的脸上。

王诜的亲兵卫队,这些刚从城门口被勒令退回的百战悍卒,像一群被抽掉了骨头的狼,僵在原地。

领头的是个脸上带着长长刀疤的校尉,叫赵大眼。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曾经效忠的主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那道疤痕在跳动的火光下扭曲着,像一条活过来的狰狞蜈蚣。

“狗日的李瑗!”

赵大眼猛地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咆哮,声音嘶哑破裂。

他抬脚,狠狠踹向旁边一个装满杂物的木箱。

“哗啦!”木箱碎裂,里面的杂物滚了一地。

这声响像投入沸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压抑的熔岩。

“杀进去!剁了李瑗那狗贼,给大人报仇!”

另一个浑身肌肉虬结的悍卒双眼赤红,拔出腰刀就要往城门方向冲。

更多的士兵被这悲愤点燃,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发出混杂着哭泣和怒骂的狂啸,兵器出鞘的铿锵声连成一片,脚步混乱地向前涌动。

“站住!都他娘的给老子站住!”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混乱边缘炸响。

王君廓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亲兵,铁塔般堵住了通往城门的营道。

他甲胄俱全,手按剑柄,脸色沉痛得仿佛死了亲爹,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

“城头弓弩手都张着弦!你们现在冲上去,是想让王大人的血白流,让兄弟们都给李瑗那疯子垫尸底吗?”

赵大眼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刀尖直指王君廓:

“王将军!大人尸骨未寒,还在地上挨冻!你拦着我们报仇,安的什么心?!”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鼓噪起来,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将王君廓钉穿。

王君廓眼眶骤然通红,竟然泛起不知道真假的一层水光,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强行压抑的力量感,清晰地压过喧嚣:

“大眼兄弟!你看我心口!也在滴血!王大人于我,情如兄弟!”

他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甲,发出沉闷的响声。

“可你们睁眼看看!李瑗那狗贼,他早就防备着我们了!他敢杀王大人,就等着我们送死好一起铲除!现在冲上去,正合他意!”

“弟兄们都是血肉之躯,能填平那城墙吗?这仇要报,但不能拿大伙儿脖子往刀口上撞!得用脑子!大人的仇,我王君廓对天发誓,若不十倍讨回,必遭天雷轰顶,万箭穿心!”

他这一番“掏心掏肺”,声色俱厉,悲愤中带着无比的“恳切”,更像是一种“同仇敌忾”的宣言。

赵大眼那股拼死的蛮劲儿被这“理智”稍稍压住,粗重地喘着气,手中的刀虽然还指着王君廓,但力道明显松了。

士兵们的狂躁也被这“大局为重”的说辞暂时按住,只剩下低低的、压抑的悲鸣和粗重的喘息在火光下弥漫。

仇恨的毒火并未熄灭,只是被王君廓巧妙引导着,深深埋进了土里,等待着更猛烈的爆发。

夜色更深,军营的混乱表面上平息了些,但压抑的暗流在各个角落涌动。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几位掌握着实兵权的中层将领——骑兵营校尉高侃、步军都尉程名振、弓弩营指挥郑广,还有脸上刀疤仍在抽搐的赵大眼,都被王君廓的亲信“请”了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王君廓没穿甲,只着便袍,亲手给每个人都倒满了烈酒。

他脸上没了白天的悲愤欲绝,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刻骨的恨意。

“诸位兄弟,”

他端起酒碗,声音低沉嘶哑,像砂纸摩擦,

“白天的事,都看到了。王大人死得冤!死得他妈的不值!”

他仰头,一碗烈酒咕咚咕咚灌下喉咙,酒水顺着嘴角流下,如同血泪。

高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

“王将军,你就直说吧!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只要你说句话,我麾下三百铁骑,豁出去也要撞开那城门!”

“撞城门?”

王君廓放下碗,发出一声令人心头发凉的嗤笑,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

“高校尉勇悍,但李瑗就等你撞呢!他敢下手杀王大人,岂会没有后招?薛仁贵那条忠犬带着李靖旧部还在西边虎视眈眈,程咬金的大军更是堵在城外!我们冲上去,是给李瑗当肉盾挡箭,还是给程咬金送‘功劳’?”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

“李瑗完了!他自己把自己逼上了死路!杀王诜,是自毁长城;猜忌我等,是自绝后路。我们现在冲上去拼命,除了陪葬,给他垫棺材底,还能得到什么?”

“朝廷会怎么看?是叛军的同伙,还是被裹挟的叛军?到时候,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程名振捻着山羊胡,眼神闪烁不定:

“王将军的意思是投朝廷?”

他声音带着试探。

“投?”

王君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深处却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

“我们本就是大唐的兵!是被李瑗这逆贼裹挟胁迫至此!王将军何尝不是被他所害?我等乃是拨乱反正!”

他猛地站起,目光灼灼地扫视每一张脸,

“我已派人秘密联络城外程大将军,说明我等弃暗投明之心!更要紧的---”

他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已遣心腹,星夜兼程去见西边的裴行俭!李靖李大帅的参军!告诉他们,李瑗倒行逆施,弑杀大将,众叛亲离!这才是我们洗刷冤屈、甚至立下大功的机会!”

“墙倒了,聪明人得知道往哪边推才能站得稳当。”

他缓缓坐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论意味。

帐内一片死寂。

程名振、郑广呼吸粗重,眼神剧烈挣扎。

高侃捻胡子的手指停住了。

赵大眼死死盯着王君廓,脸上疤痕扭曲,但眼中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终于缓缓被一种权衡利弊的狠厉所取代。

王君廓这番话,彻底撕开了血仇之外那层更冰冷的现实面纱——出路。

一个足以让他们摆脱叛贼污名,甚至攫取功劳的出路。

李瑗,在他们心中,已经从主公,彻底变成了一个待价而沽的猎物。

帐内的气氛,从悲愤,悄然转向了某种等待猎杀开始的、压抑的兴奋。

荒原西侧,距离幽州城数十里外,一处隐蔽的山坳里,残留着大军移营后的痕迹。

几顶来不及完全拆卸的旧帐篷孤零零地支着,篝火的余烬在夜风里明灭不定,如同鬼火。

这里是李靖残部临时停留的营地,气氛比这寒夜还要凝重三分。

佩着李靖帅府标志性佩剑的裴行俭,独自坐在最大的帐篷里,面前摊着一张残破的幽州地形图。

烛光昏暗,将他年轻却已显沧桑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幽州城”的位置,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主帅李靖被薛仁贵紧急送回长安,留下他和这点残兵,处境尴尬。

进不能攻,退不甘心,如同被钉在了这荒凉之地。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寒气裹着个浑身是泥的信使撞了进来。

“报——裴参军!”

信使声音嘶哑,带着长途奔波的极度疲惫和一种奇异的亢奋。

他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起一封用三层油布包裹、火漆封缄的信件。

火漆上,印着一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图案——幽州王君廓的亲兵标记。

裴行俭瞳孔骤然一缩,却没有立刻去接。

他盯着信封,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

王君廓?

幽州李瑗的心腹加儿女亲家?

在这种时候送信来?

无数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每一个都带着陷阱的腥气。

“何处得来?”

裴行俭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回参军,”

信使喘着粗气,

“是、是幽州营内潜出的死士,拼死送到外围联络点,言称关乎无数兄弟性命,务必亲呈李靖大帅!”

裴行俭沉默着,终于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那封信时,那坚硬滚烫的火漆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