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眼中猛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暗地里,”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
“让你最信任的、从未暴露过的‘影子’,沿着你上次提到的‘商路’,继续往西摸!不要碰生铁,不要碰任何敏感的东西!就扮成行商,看看风色,听听风声。特别是留意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货物’或者‘消息’,在往突厥王庭的方向流动。”
他强调道,
“记住,是‘影子’,只能是你一人掌握的‘影子’!若有任何暴露风险,立刻断线!”
裴行俭心头剧震!
殿下这是要在明线被斩断的情况下,埋下一条更深、更隐蔽的暗线!
他立刻领会,重重抱拳:
“臣明白!必不辱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宫墙另一头传来。
只见东宫内侍小贵子,面色凝重,脚步匆匆,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拇指粗细、被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快步走到李承乾面前,躬身将竹筒奉上,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西域八百里加急!‘鹞鹰’传回的密讯!用的是最紧急的红色火漆!”
“鹞鹰”,是李承乾秘密安插在西域、专门负责传递玄奘法师消息的顶级信使代号。
红色火漆,代表着最高级别的紧急与机密!
李承乾瞳孔微缩!
裴行俭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李承乾一把接过竹筒,指甲迅速而精准地剔掉殷红的火漆封泥,“啪”一声掰开竹筒,抽出一卷薄如蝉翼、写满蝇头小楷的特制密纸。
目光如电,飞速扫过。
前半部分,让李承乾沉凝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喜色!
“好!好!法师已过大雪山!携真经六百五十七部!另有四位西域高僧同行,皆精研佛法,辩才无碍!”
他低声念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最多再有两月,便可抵玉门关!天佑大唐!佛祖庇佑!”
然而,他的喜悦在看到密讯后半段时,瞬间冻结!
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了几分,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一股寒气无声地弥漫开来,连四周闷热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然法师一行,于穿越龟兹以北沙碛时,曾遇一股马匪袭扰!匪徒约三百余骑,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非寻常流寇!其目标明确,直扑法师携带经卷之驼队!幸得安西都护府派出的精锐护卫拼死力战,又有法师所携两位西域高僧武艺超群,合力击退匪徒,经卷无损,仅数名护卫轻伤---”
李承乾的声音越来越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据护卫统领及幸存僧众描述,匪徒悍勇异常,进退有据,配合默契,绝非乌合之众!尤其,其中数名头目模样之人,身手矫健,路数、路数刚猛刁钻,疑似中原军伍擒拿格斗之术!更有护卫在近身搏杀时,隐约听得匪徒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似是洛阳官话!”
“中原军伍路数?!洛阳官话?!”
裴行俭失声低呼!
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
他想起了那夜东宫门前出现的“证据”,想起了陇右那封“投诚信”,想起了自己刚刚被生生掐断的生铁走私线!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谋感,如同无形的大网,骤然收紧!
“又是中原?!”
裴行俭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冰冷的愤怒,
“龟兹!距长安万里之遥!袭扰取经归来的圣僧?目标还是经书?用的却是中原的路数,洛阳的口音?!”
他猛地看向李承乾,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的风暴,
“殿下!这、这绝不可能是巧合!从陇右到龟兹,从‘投诚信’到生铁线,再到这千里之外的马匪袭杀!这背后到底藏着几条毒蛇?!”
李承乾缓缓将密报收起,紧紧攥在掌心。
那张俊朗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与冰冷。
他望着远方太极殿那巍峨的殿顶,望着长安城上空被热浪蒸腾得模糊的蓝天。
“几条毒蛇?”
他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洞穿迷雾的寒意:
“或许只有一条。”
“一条盘踞在暗处,既怕火,又想借火势的毒蛇。”
他收回目光,看向裴行俭,眼神锐利如鹰隼,斩钉截铁:
“法师归途,不容有失!传孤谕令!”
“命‘鹞鹰’,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备用渠道,将此讯立刻密传安西都护裴行俨也就是你那族兄!着其加派最得力精锐,乔装改扮,星夜兼程,务必在法师进入高昌国境前接应护卫!沿途所有绿洲、隘口,暗中加倍监视!凡有形迹可疑者,无论胡汉,宁可错查,不可放过!”
“是!”
裴行俨浑身一凛,立刻领命,转身如风般没入宫墙阴影。
李承乾的目光再次投向手中的密信,那薄薄的纸张,此刻却重逾千斤。
他指腹缓缓摩挲过“中原路数”、“洛阳官话”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眼,眼眸深处,仿佛有幽冷的火焰在燃烧。
“查案线索变成包粽子?”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小贵子说,声音冷冽如西伯利亚的寒风,
“那就让它缠得更紧些。线绕千匝,总有抽丝剥茧时;火烧万灶,终见釜底抽薪人。孤倒要看看,这锅灶底下,藏的究竟是哪路神仙的火种。”
他最后瞥了一眼太极殿的方向,那里,他的四弟魏王李泰,想必正为他“成功”扳回一城而暗自得意。
“玄奘法师遇袭,经书无恙,中原路数的马匪,”
李承乾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眼中的寒芒越来越盛,
“老四,若这真是你的手笔,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炽烈的阳光烘烤着宫墙,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小贵子看着太子殿下那在烈日下却仿佛散发着寒气的背影,只觉得这场长安盛夏的棋局,已不再闷热,而是变得步步杀机,处处惊雷。
那被硬生生掐断的生铁线,这万里之外扑向经书的马匪,如同两条若隐若现的毒蛇,在暗影中吐着信子,共同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巨大漩涡。
而风暴的中心,已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