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郊,皇家禁苑深处,一片被高大林木严密环绕、寻常人不得靠近的校场,此刻正被一种近乎沸腾的肃杀之气笼罩。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木屑、皮革、汗水和钢铁摩擦后特有的、令人血液加速的气息。
沉闷如雷的鼓点,尖锐急促的哨令,战马嘶鸣,甲胄铿锵,箭矢破空的厉啸,以及数千人整齐划一、如闷雷滚过的呼喝声,交织成一首铁血雄浑的战地交响。
这里,是东宫六率最精锐的“锋矢营”驻地。
但今日的锋矢营,已然脱胎换骨!
校场中央,数百骑士分作两阵,正进行着令人窒息的对抗演习。
他们胯下的战马,鞍鞯已然不同!
那高耸的鞍桥,如同两座稳固的山峰,将骑士的身躯牢牢托住;那对宽大的、以精钢为骨、包裹厚实熟牛皮的马镫,稳稳地承托着骑士的双脚。
骑士们如同长在了马背上,人马合一,在高速冲锋、急停、变向中展现出惊人的稳定性。
他们手中的武器,更是寒光摄人!
长达丈余的马槊,那槊锋不再是传统的阔叶矛头,而是被一种更为细长、尖锐、闪烁着幽冷暗光的三棱精钢槊头取代!
每一次刺击,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而致命!
而在两翼,两排弓手正进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轮射。
他们手中不再是传统的长弓或角弓,而是一种形制奇特、以多层牛角、竹片与坚韧木材复合叠加而成,两端安装了小巧精钢滑轮的短弓!
这弓臂短而力强,开弓时借助滑轮省力,撒放时却爆发出惊人的初速!
只见弓手们动作迅捷如电,搭箭、开弓、瞄准、撒放,一气呵成!
箭矢离弦的瞬间,发出一种独特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咻嗡”声!
密集的箭雨,不再是抛物线,而是近乎平直地攒射而出,狠狠地钉在远处标靶上,穿透力之强,竟将覆盖了皮甲的木靶射得对穿!
木屑纷飞!
“好!稳住!稳住阵脚!槊锋向前!保持距离!用你们的马槊长度压死他们!”
薛仁贵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指挥高台上,他同样换上了全新的高桥马鞍,那双铁铸般的腿踩着宽大的马镫,稳如磐石。
他声如洪钟,挥舞着令旗,铜铃大眼里燃烧着兴奋的火焰,
“对!就这架势!让那帮‘狼崽子’尝尝咱们新槊头的滋味!”
他口中的“狼崽子”,是对面扮演假想敌的另一半锋矢营精锐。
“弩阵!轮射不要停!给老子压住他们的两翼!别让他们冲起来!”
薛仁贵又猛地转向弓手方阵,咆哮道,
“看见没有?那滑轮不是摆设!省下的力气,给老子用在准头上!射!射穿他们!”
校场之上,烟尘滚滚。
新式装备带来的战力提升是颠覆性的!
拥有了稳定支撑的骑士,可以毫无顾忌地将全身力量贯注于槊锋,刺击的力道、速度和精准度都成倍提升!
那精钢三棱槊头,破甲能力更是恐怖!
而复合弓带来的密集、精准、穿透力极强的远程压制,让扮演“突厥狼骑”的假想敌苦不堪言,冲锋阵型屡屡被射得七零八落,根本无法有效近身接战!
演习的烈度极高,双方都拼尽全力,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被“槊锋”点中要害或“箭矢”射中标记区域,黯然退出战场。
整个校场,如同一座高效运转的杀戮磨盘,将士兵们的血性与新装备的锋芒,狠狠地锻打在一起!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薛仁贵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狠狠一拍大腿,
“殿下弄来的这些家伙什,简直是给老虎插上了翅膀!以前对上突厥精锐骑兵,咱还得靠阵型硬抗,现在?俺能追着他们的屁股戳!”
他越说越兴奋,看着己方一个百人队依靠高桥鞍的稳定性,在高速对冲中硬生生用精钢马槊凿穿了对方更厚实的阵型,忍不住手痒难耐。
“取俺的弓来!”
薛仁贵豪气干云地大吼一声。
亲兵立刻将他那张特制的、需要数石之力才能拉开的超级复合弓递上。
薛仁贵单手接过,双脚稳稳踏在宽大的马镫上,腰背发力,如同开山般,吱嘎一声将那需要数个滑轮卸力才能勉强拉开的巨弓拉成满月!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一眼瞥见演习场边缘,靠近树林的地方,有一棵碗口粗、长得格外“不合群”的小杨树,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显得颇为扎眼。
“嘿!看俺给那歪脖子树修修枝!”
薛仁贵咧嘴一笑,也不瞄准,纯粹是炫耀这新弓的威力和自己那身非人的蛮力,手指一松!
“咻嗡——!”
一道乌光如同黑色的闪电,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速度,快得肉眼几乎难以捕捉!
只听得“噗嗤”一声闷响!
那棵距离薛仁贵足有百五十步开外的碗口粗小杨树,树干猛地一震!
一支粗长的破甲箭,竟然从树干正中穿透而过!
箭杆带着木屑,从树干的另一侧露出了狰狞的箭头!
那树并未立刻倒下,只是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树干上留下一个前后透亮的、触目惊心的窟窿!
“好!薛将军神射!”
周围亲兵和附近看到这一幕的士兵,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薛仁贵得意洋洋,抚摸着手中巨弓,如同抚摸情人:
“好家伙!这劲道!够劲!”
然而,喝彩声未落,一个尖锐、气急败坏、带着浓浓河北口音的嗓音如同被踩了脖子的公鸡般炸响:
“薛蛮子!你个挨千刀的夯货!赔俺的树!赔俺的树来!!!”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宦官袍服、头发花白、手里还拎着把大扫帚的老太监,连滚带爬地从树林边的小道上冲了过来。
他冲到那棵被射穿的小杨树前,看着树干上那个透亮的窟窿,心疼得直跺脚,指着高台上的薛仁贵跳脚大骂:
“你个杀千刀的薛大个儿!俺辛辛苦苦从御花园移过来,刚活了不到仨月!就指望着它给俺这破地方遮点阴凉!你个挨雷劈的!”
“显摆你那破弓!你咋不射你自己脑门儿上呢?!赔!今儿个不赔俺一棵一模一样的,俺就躺你营门口不走了!哎哟俺那可怜的树啊---”
老太监捶胸顿足,那模样,简直比自家孩子被人打了还心疼。
薛仁贵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看着那跳脚的老太监和树干上的大窟窿,挠了挠头,铜铃大眼里满是尴尬:
“呃,王老监,这、这、俺不是故意的,俺赔!俺赔你两棵!不!三棵!明儿就让人给你移三棵过来!保证比你原来这棵粗壮!”
他嗓门大,认错倒也光棍,只是这场景,让肃杀的校场上平添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滑稽。
两仪殿。
巨大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压不住空气中流淌的某种无形的审视与试探。
李世民放下手中那份墨迹未干的奏报,指腹在“高桥马鞍”、“精钢马镫”、“复合强弓”、“精钢马槊”这几个词上轻轻划过,留下细微的汗渍。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侍立在一旁、如同山岳般沉稳的卫国公李靖。
“药师,”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丝玩味,
“你看看承乾这奏报。东宫六率,换装新式鞍鞯、弓弩、槊矛,以‘防突厥秋狩’为名,整军演武,士气如虹。说是新器犀利,战力倍增。”
他将奏报轻轻推向李靖的方向,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在李靖脸上:
“你观之如何?他这东宫卫率,比之你当年一手锤炼的玄甲军如何?”
李靖双手接过奏报,动作一丝不苟。
他垂目细看,速度不快,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心头掂量过。
当看到“复合弓,射程倍增,穿透力惊人”、“高桥鞍马镫,人马合一,冲锋之稳,转向之疾,远胜往昔”、“精钢三棱槊锋,破甲如穿腐革”等描述时,
这位见惯了沙场风云、亲手打造出大唐最强铁骑的军神,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精芒!
那是一种看到绝世宝刀出鞘时,顶尖武者本能的兴奋与凝重!
他看得异常仔细,尤其关于装备构造和演练效果的描述,反复看了两遍。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冰鉴融化的水滴,偶尔滴落在铜盆中,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良久,李靖缓缓合上奏报,双手奉还给李世民。
他抬起头,迎向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目光,脸上依旧平静,但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有赞叹,有审视,更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