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那声裹挟着滔天怒火与灭顶绝望的咆哮。
“李承乾!你对皇后做了什么?!”
如同九幽寒冰凝成的巨锤,狠狠砸向李承乾的心脏!
他只觉得一股刺骨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
父皇那双赤红如血、癫狂欲裂的眼睛,死死钉在他身上,里面燃烧的不仅是帝王之怒,更是一个丈夫目睹爱妻可能被亲子“毒杀”的噬心之痛!
“父皇,我---”
李承乾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喉咙却像被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父皇颤抖的手指探向母后冰冷的颈侧,看着父皇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和骤然灰败绝望的眼神,巨大的恐惧和无边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几乎将他撕碎!
完了!
全完了!
赌输了!
那该死的绿毛水,根本就是催命符!
就在这千钧一发、父子二人心神俱裂的瞬间!
“咳、咳咳咳、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呛咳声,如同天籁,猛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声音,来自凤榻之上!
李世民探向皇后颈侧的手指骤然僵住!
他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妻子!
只见长孙皇后那原本毫无生息的胸口,竟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虽然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但那确实是生命的律动!
紧接着,又是一串细碎急促的呛咳声,伴随着喉咙深处努力吞咽的动作!
“观音婢?!”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幻听的颤抖,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刚刚凝固的绝望冰层!
他几乎是扑到榻边,紧紧握住皇后那只冰凉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观音婢!你、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太医!快传太医!!!”
李承乾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浑身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内衫,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蹦出来。
他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手脚发软,但随之涌上的是巨大的、几乎要淹没他的狂喜!
成了!
竟然成了!
那一点点绿毛水,真的从阎王手里把母后抢了回来!
殿门被轰然撞开,以孙思邈为首,一群御医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恐。
“快!快给皇后诊脉!”
李世民急切地吼道,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妻子。
孙思邈第一个抢步上前,手指搭上皇后纤细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腕。
他的眉头先是紧锁,随即猛地一挑,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他迅速换手再探,又仔细查看皇后的面色、舌苔、眼睑,最后甚至不顾礼仪,侧耳贴在皇后胸口细听那微弱的心跳和呼吸。
“奇、奇迹!简直是奇迹!”
孙思邈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见证神迹般的震撼,
“陛下!皇后娘娘脉象虽弱,但已非游丝之象!沉疴痼疾虽在,然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邪热毒火,竟似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生机强行压制了下去!虽只一线,却稳住了心脉!娘娘已渡过了最凶险的关头!只需精心调养,辅以温补之药,假以时日,定能康复!”
他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看向李承乾的目光充满了探究和敬畏。
其他御医也轮番上前诊视,结果无不震惊失色,看向那矮几上打开的空空如也的白玉匣子,眼神如同看一个潘多拉魔盒!
那污秽不堪的绿毛水,竟真是救命仙丹?!
此时,长孙皇后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掀开。
那双曾经明亮温润的眸子,此刻虽然黯淡无光,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却真真切切地映入了李世民和李承乾狂喜的面容。
“陛、陛下---”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
“承-乾-”
“朕在!观音婢,朕在!”
李世民紧紧握住她的手,堂堂帝王,此刻竟像个孩子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别说话,别说话!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李承乾也挣扎着爬起身,扑到榻前,哽咽着:
“母后!母后!您吓死儿臣了!”
长孙皇后虚弱的目光在父子二人脸上缓缓移动,最后落在李承乾身上,那枯槁灰败的脸上,竟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笑意。
她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那个空荡荡的白玉匣。
“我儿---”
她喘息着,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和母亲独有的温软调侃,
“莫非真得了老君点化?这‘仙气’---”
她极其轻微地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仿佛在回忆那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霉味和陈腐气息的怪味,
“闻着是怪了些---”
这句虚弱却带着一丝黑色幽默的调侃,如同一阵春风,瞬间吹散了立政殿内最后一丝阴霾和紧张!
“噗嗤---”
连一旁紧张侍立的王德都忍不住低头憋笑,肩膀直抖。
李世民先是一愣,随即看着妻子那促狭的眼神,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如同暖流涌遍全身,忍不住也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泪花:
“哈哈哈!怪些就怪些!能救命就是好药!管它香还是臭!我儿就是有本事!观音婢,你是不知道,刚才可把朕---”
他声音又哽住了,只是紧紧握着皇后的手,再也不愿松开。
李承乾也是破涕为笑,又哭又笑地伏在榻边,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母后还有力气调侃,说明精神是真的好转了!
那绿毛仙丹,成了!
皇后转危为安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祥瑞,瞬间飞遍了太极宫的每一个角落,旋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被阎王爷拽到门口了,硬是让太子爷用仙法给抢回来了!”
“什么仙法?我二舅姥爷的邻居的表弟在宫里当差,传出来的!太子爷用了海外神僧给的‘绿毛仙丹’!那仙丹长得跟长了毛的馊水似的,可神了!一滴下去,娘娘就缓过气儿了!”
“真的假的?长得像馊水?那能喝?”
“你懂个屁!仙家宝贝,能跟凡物一样吗?没听孙神仙都说是‘神迹’、‘奇迹’吗?太子爷肯定是得了太上老君真传了!不然能有这本事?以后啊,得叫‘神子’殿下喽!”
“神子?嘿!这名头响亮!”
“……”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各种夸张离奇、绘声绘色的版本如同野火燎原般传播开来。
李承乾那“绿毛仙丹”救母的事迹,在无数次的添油加醋中,早已脱离了现实,被赋予了浓重的神话色彩。
“神子”之名,不胫而走,悄然在长安的市井和某些敏感的朝臣心中扎下了根。
立政殿内,经过几日的精心调养,虽然依旧虚弱得只能倚靠在厚厚的锦垫上,但长孙皇后的脸色已不再是骇人的灰败,透出了一丝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淡淡红晕。
眼神虽然依旧疲惫,却有了光彩。
李世民几乎寸步不离,批阅奏章都挪到了皇后寝殿的外间。
这一日午后,殿外传来通报:
“赵国公长孙无忌求见娘娘。”
“快请兄长进来。”
长孙皇后的声音虽轻,却带着喜悦。
长孙无忌快步走入内殿。
这位素来以沉稳冷静、深谋远虑着称的未来大唐宰相,此刻脸上也难掩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刚从外地紧急赶回,一入长安便听到了妹妹病危又奇迹般好转的消息,一颗心如同在油锅里滚过。
“皇后娘娘!”
长孙无忌走到榻前,撩袍就要行大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兄长快免礼!”
长孙皇后连忙虚抬了抬手,脸上露出真切的温暖笑容,
“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快坐下说话。”
李世民也在一旁笑道:
“辅机(长孙无忌字)一路辛苦了。快看看皇后,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长孙无忌依言坐下,目光仔细地在妹妹脸上逡巡。
他看得极其认真,从眉宇间的疲惫,到唇色是否红润,再到眼神是否清明。
当确认皇后那由内而外透出的生机绝非回光返照,而是实实在在的恢复时,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宰相,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郑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