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摆手打断,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老夫在兵部兼任参议之职,与岳老将军更是多年知交。今日所言只当是茶余闲谈,但说无妨。
江锦辞这才皱眉沉思,片刻后捡起几块石子,在石桌上排列成阵:“回黄老,军事部署当遵循最优配置原理。
现有轮戍制年限过短,将士刚熟悉边关环境便要换防,自然影响战力。
学生建议,将三年轮戍制改为五年,前两年熟悉环境、训练磨合,后三年实战戍边;
同时设立阶梯式晋升机制,军功与晋升直接挂钩,不看出身只看战绩,激励将士奋勇杀敌;
再者,推行标准化训练体系,无论边军、京营,统一训练科目、考核标准,确保全军战力均衡。
如此一来,既能保持军队战斗力,又可避免驻地将领势力固化,一举两得。”
“五年轮戍……阶梯式晋升……”
萧煜低声重复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眼中光芒越来越亮。
他深知边军将领势力固化的隐患,却一直找不到稳妥的解决办法。
江锦辞的建议,既考虑到了战力保持,又兼顾了制衡之术,可谓深谋远虑,完全契合朝堂的潜在诉求。
周尚书此刻已站起身,看向江锦辞的目光满是震撼与敬佩。
这江锦辞不仅诗才出众,竟还精通军政、漕运,这般经世致用的学问,便是朝中那些浸淫多年的老臣也未必能及!
萧煜兴致更浓,又追问:如今赋税多以实物缴纳,运输不便且损耗极大,百姓怨声载道,官府统计也颇为繁琐。公子可有改良之法?
江锦辞闻言,难以置信地望向萧煜,眼中分明写着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问些什么?的样子。
萧煜轻咳两声,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半月前圣上曾召集群臣商议此事,老夫也在其中。
若是江解元能提出可行之策,老夫定当上奏,为你求个官身。
江锦辞连连摆手:大人美意,在下心领。只是眼下庄中事务繁杂,待来年春闱再考取功名也不迟。
他略作沉吟,取过算盘,不过既然大人问起,小子确有些粗浅想法,还请大人指教。
“现行实物税制存在三重损耗:运输途中约一成半的自然损耗,各级仓储的鼠患霉变,更有地方官吏借机加征损耗税,实际损耗往往高达三成。
江锦辞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折下院中桃枝,在地上画起图示:若改行货币税制,可分三步推行。
其一,在富庶地区试点钱粮并行,允许农户按市价折银纳税。
其二,由户部设立标准税票,建立跨地域兑付体系,解决银钱运输难题。其三......
他以树枝轻点地面,画出精巧的流转图:最关键的是建立税银流转机制。
各地税银存入官办银号,通过放贷给商贾获取利息,再将收益反哺地方建设。
如此不仅税赋损耗归零,更能形成钱生钱的良性循环。
据学生测算,全面推行后,朝廷岁入可增四成,商贸规模五年内能翻一番。若能将税银变活水,何愁天下不富?
萧煜手中的茶盏微微发颤,盏中茶水漾起涟漪。
这套以树枝在地上勾勒的财税体系,竟将赋税、金融、商贸完美衔接,其精妙程度远超历代能臣的设想。
这些闻所未闻的理念和精准的数字分析,让他仿佛在听一位博通古今、深谙世事的大儒讲授经世之学,而非一个年仅二十出头的书生。
萧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江锦辞绝非池中之物!
诗才只是他的冰山一角,其真正的本事,在于这治国安邦的实务之学。
这江锦辞春闱缺席,怕是真的另有想法。
‘这样经天纬地之才,若能入朝辅政,实乃社稷之福!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缺席春闱?为什么刚刚自己提出为他求一官身也要拒绝?
为何这般人才,却宁愿隐于乡野?也不愿入我朝堂?
自己这十年来励精图治,减免赋税使百姓安居乐业,整顿军备令边关固若金汤,开设新科举广纳贤才。
大晟朝在他的治理下,国库充盈,路不拾遗,分明是百年未有的盛世气象。
人人皆称朕是千古明君,这十年来朕宵衣旰食,开创大晟盛世,哪一点配不上贤才辅佐?
可你江锦辞凭什么不愿入朝?莫非朕励精图治十年,在你眼中仍不值一提?
还是说......朕在哪些政事上处置失当,令你这等大才寒了心?’
以往一桩桩朝政决策在脑海中闪过,竟让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圣明’产生了动摇。
若真是朕的过失…..那朕该如何去挽回呢?如何让这天纵之才心甘情愿的为我效力,为大晟王朝效力?
素来自负的大晟皇帝,此刻竟在乡野之间,对一个布衣书生产生了近乎惶恐的自省,全然忘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