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是在她们下了山梁后落起来的。
陶知的斗笠檐上挂着水珠,落在青布裙角洇出深灰的痕。
小满把陶灯用油布裹了三层,揣在怀里,那点蓝焰隔着布还在轻轻跳,像揣了颗活的星子。
“偏岭的泥路该软了。”陶知吸了吸鼻子,雨里飘来腐叶混着新草的腥甜,“上个月路过时,张阿婆的竹篮还陷进泥坑,鸡蛋碎了小半。”她话音未落,前方山道突然传来石块滚落的闷响。
转过弯,十余个村民正徒手搬着塌方的碎石。
雨水顺着老者灰白的发绺往下淌,他抹了把脸,叹气声混着雨声:“官差说咱这地儿’音邪地不正‘,官道绕着走。
咱总不能守着断路活一辈子。“有年轻后生搬起半人高的碎石,腰板刚直起来又踉跄,石块砸在泥里溅起脏水,溅得他脖颈都是泥点。
小满的手指在油布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陶知瞥见她眼尾微挑,那是从前在破庙修复古陶时才会有的专注神情。“把铁镐给我。”她突然开口,声音被雨丝浸得温凉。
老者愣了愣,递过沾泥的铁镐。
小满卷袖子时,腕间银铃轻响——那是顾微尘用旧簪子熔了打的,说“修复师要听万物的声音”。
她没去碰完整的巨石,反而蹲在碎岩堆里翻找,指腹抚过一块裂成三瓣的青岩:“这道纹是顺着石脉裂的。”又挑了块边缘带星芒状裂痕的,“这块能和那边的三角石咬上。”
陶知蹲在她身边,看她从布包里抖出细如蛛丝的金丝。
雨水冲开石面泥污,她用指甲在裂痕处划出浅槽,金丝顺着槽纹爬上去,在雨里泛着温润的光。“陶知,”她头也不抬,“帮我扶着这块。”
当两块碎岩在雨中轻轻咬合时,年轻后生的铁镐“当啷”掉在地上。
原本需要两人抬的碎石,现在他单手就能托住。“这...这石头自己长一起了?”他瞪圆眼睛,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滴。
“石脉没断透。”小满抹了把脸上的雨,“金丝引着它们归位,就像补瓷时要顺原纹走。”她的旧鞋陷进泥里,却走得比谁都快,每搬一块碎岩都要仔细看裂痕走向,“你们记着,带裂的石头别扔,它们是山的伤口,要慢慢缝。”
三日后雨停,山体却又簌簌往下掉土。
小满蹲在滑坡处,指尖捻起一把泥:“不对,底下在渗水。”她扯下外袍系在腰间,踩着湿滑的土坡往下爬,“陶知,拿灯。”
陶灯的蓝焰在淤泥里晃,照出半人高的石渠。
渠壁爬满绿苔,渠底淤着半人深的烂泥。“古渠堵了。”小满的声音闷在泥里,她的手突然顿住——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石面。
陶灯凑近,镇水碑的残符从泥里浮出来,“返青诀...执尘者的手笔。”她想起顾微尘说过,执尘一脉最擅调和,可压制久了,地息就成了困兽。
“借我银针。”她转头对陶知笑,雨珠还挂在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