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天亮时,孙女儿端着参汤掀帘的手僵住了。
床上哪还有人?
分明是尊陶塑——粗陶质感的“柳婆”合眼躺着,连眼角的痣都烧得分明。
她颤抖着去摸陶塑胸口,摸到一片冰凉的残铃碎片,和当年柳婆说的“救命恩人留下的东西”一模一样。
“婆!”她哭着去抱陶塑,指尖却传来奇异的震颤。
村外突然传来惊呼,她跑出去看,只见自家的船停在水面上,船身泛着珍珠母贝似的光泽。
凑近了看,每道旧裂都成了半透明的沟槽,水纹顺着沟槽打旋,竟比涨潮时还稳当。
“船......成精了?”
“瞎说!”老船工颤巍巍摸了摸船舷,“这是......这是能导灵的晶化木!”
西部荒原的地脉震荡来得毫无预兆。
勘探队的张老头抱着罗盘往山坳里跑时,脚下的地缝正“咔嚓”裂开。
他扑进矿洞的瞬间,身后传来山崩似的轰鸣。
等他哆哆嗦嗦爬起来,却发现矿洞没变塌——破碎的晶簇连成了串,像葡萄藤似的顺着岩壁爬,断成两截的矿脉被银色菌丝缠住,正往中间拉拢。
“老张!快来看!”
同伴的喊声让他差点摔了罗盘。
洞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幅纹路,曲曲折折像藤蔓,又像他在古籍里见过的“归元导引图”。
他伸手去摸,纹路竟随着指尖发烫,风穿洞而过时,岩壁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像有人用指节叩门。
“这......这是天然形成的?”
“嘘——”同伴突然压低声音,“你听,这声音......像不像陶片相碰?”
顾微尘“看”见了。
她没有实体,却能感知每一道伤痕的光。
塌了半面的老墙、废弃的香炉、极渊海底的锈链环,还有陈拾的破弩、阿芽的荒庙、柳婆的船、西部荒原的矿洞——所有被她修复过的,没被她修复过的,此刻都泛着淡金色的微光,像撒在黑丝绒上的星子。
原来“匠核”从来不是什么神器。
她忽然笑了,意识里浮起前世修复室的模样:老教授摸着她修复的古瓷说,“小顾啊,你总说要修回原貌,可你知道最珍贵的原貌是什么吗?”
是第一双为破损之物停留的眼睛,是第一颗为断裂之声疼痛的心,是第一个愿意弯下腰说“我帮你”的人。
她轻轻吐出最后一口“气”。
这口气散入云层时,东边某个小屋里,刚满周岁的小丫头正攥着木马啃。
那木马腿本是断的,被她口水泡得软乎乎的,可这会儿竟慢慢往中间凑——“咔嗒”,断口严丝合缝对上了。
小丫头“咯咯”笑起来,把木马举给娘亲看。
窗外的柳枝抽了新芽,风里飘着青草香。
没有人知道,这株草的根须正沿着地脉生长,要去赴一场春分的约。
春分之日,学坊的田埂上会铺满紫色的信心花。
孩子们会围坐成圈,把自己修补的陶罐、补好的木勺、连起的断线摆出来。
那时他们会听见,花瓣相触的轻响里,藏着最古老的传承:
“疼,是万物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