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执尘仙途 > 第219章 最后的刻刀没人用

第219章 最后的刻刀没人用(1 / 2)

木牌挂出的第七日清晨,学坊的竹门被拍得咚咚响。

最先跑过去的是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阿棉,她踮着脚拉开门闩,就见三个扎着歪歪扭扭羊角辫的小娃娃挤在门口,最前头那个手里捧着块缺了角的瓷片,瓷片上还粘着半块晒干的饭粒。

“我们……我们来养护裂纹。”说话的是个圆脸蛋的小女娃,鼻尖沾着灰,后衣领还露出半截没塞进去的布带,“我阿娘说,学坊收带伤的器物。”

云老师正蹲在院角给新栽的信心花苗浇水,听见动静直起腰。

她看见阿棉把三个孩子让进来时,最小的那个正偷偷用袖子蹭瓷片上的饭粒,蹭两下又舍不得似的停手,改用手指轻轻护着缺口——像在护着什么会疼的东西。

“裂纹养护童”的队伍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壮大了。

此后每日卯时三刻,学坊的田埂边准能看见几个小身影。

阿梨和小石子负责给嵌在田埂里的陶片浇水,水珠要顺着裂纹的走向滴,阿梨说这样“伤口喝得匀”;阿棉抱着个磨得发亮的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记录菌丝生长的竹片,她管这叫“裂纹日记”;最开始来的圆脸蛋小女娃名叫小橘,她总蹲在田埂最低处,举着片碎碗观察露珠滚落的轨迹,说“露珠是裂纹的眼泪,得记清它们往哪流”。

云老师有时会站在廊下看他们。

这些孩子从前也玩泥巴、追蝴蝶,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蹲在泥里时,眼睛亮得像沾了星子,说起“菌丝今天爬过第三道缝”“露珠在裂尖打了个转”时,语速快得能咬到舌头,连比划带说的样子,像极了顾微尘当年修陶时,举着刻刀给她讲釉层结构的模样。

变故发生在芒种前一日。

那日午后突然落了太阳雨,孩子们挤在廊下等雨停,小橘从怀里摸出个裹着布的陶铃——是她阿爹从旧宅地窖翻出来的,铃身上有道小指长的裂纹,“这是我家太奶奶的陪嫁,裂纹里还留着当年的金漆呢。”

几个孩子围过来看,小石子伸手要摸,胳膊肘却撞在廊柱上。

陶铃“啪”地摔在青石板上,裂成四瓣。

小橘的哭声比炸雷还响。

她扑在地上捡碎片,眼泪砸在陶片上,把金漆的纹路都晕开了:“我、我不是故意的……阿娘说这是太奶奶的东西……裂纹会疼的……”

云老师蹲下来,按住她颤抖的手。

陶片边缘扎得手掌生疼,她却没动:“小橘,你还记得顾先生说过什么吗?”

小橘抽抽搭搭地摇头。

“她说,‘坏了的东西不是废物,是等我们学会怎么疼它的宝贝’。”云老师捡起最大的那瓣陶铃,“我们把它埋回泥里好不好?就像埋枣核那样。”

雨停后,孩子们在田埂边挖了个浅坑。

小橘把陶片按原样拼好,轻轻埋进湿润的泥土,最后在上面撒了把从后山采的菌丝种——那是顾微尘当年留下的,说是“给伤口织补的线”。

三日后的深夜,一场急雨砸在学坊的瓦当上。

云老师被雨声惊醒,披了件外衣去关窗,忽然听见田埂方向传来清越的嗡鸣。

她提着灯笼过去,就见那只陶铃从泥里冒了出来,裂纹处爬满银白的菌丝,将碎片牢牢连在一起。

铃身歪向右侧,像个歪着脑袋笑的娃娃,雨珠打在上面,发出比从前更透亮的声响。

“坏了不怕,只要记得怎么疼。”

稚嫩的童声从身后传来。

云老师转身,就见小橘抱着被子站在廊下,脸上还沾着睡痕,眼睛却亮得惊人。

其他孩子不知何时也醒了,光着脚挤在她身后,头发乱得像鸟窝,却都安静地望着陶铃。

风忽然停了。

雨丝悬在半空,像串没穿好的珍珠。

田埂边的信心花轻轻摇晃,花瓣上的水珠坠下来,正正砸在陶铃的裂纹处。

嗡鸣声又起,比刚才更清亮,像有人用最软的羽毛,扫过每个人的心尖。

陵不孤站在南国的沙滩上,看渔民老海伯蹲在船边补船板。

“这道裂得深,得用旧陶片嵌。”老海伯用木槌敲了敲船缝,“微尘姑娘说过,裂纹是木头在说话,咱们得听着。”他转身从竹篓里摸出块缺角的陶片,陶片边缘磨得发亮,“你瞧,这是我家阿婆传下来的,嵌进缝里,风浪大时能听见‘嗡嗡’声,声儿沉了是暗流,声儿尖了是礁石。”

陵不孤没说话。

他望着老海伯粗糙的手指抚过船缝,忽然想起顾微尘修陶时的手——也是这样,指腹带着常年握刻刀的薄茧,轻轻抚过器物的伤痕,像在安抚活物。

夕阳沉海时,他蹲下来,用食指在沙滩上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