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雪原,风如刀割。
天地间一片苍茫,雪浪翻涌,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
顾微尘踏雪而行,每一步落下,积雪便无声塌陷,像是大地在吞咽她的足迹。
她手中执灯幽幽燃着,火光不随风动,反而逆流向上,在极寒中凝成一道细不可察的丝线,垂入地底三百丈。
那里,有心跳。
不是血肉之躯的心跳,而是无数残魂纠缠而成的、近乎本能的灵波震颤——微弱,却执着。
像一根锈断的琴弦,在无人听见的角落,仍想拨出最后一个音。
“寒骨冢。”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前方那一片被黑铁碑林围困的冻土上。
封魂碑矗立中央,铭文森然:“此非人,乃秽。”
小豆子忽然跪倒在雪中,怀中的木雕小鸟剧烈震颤,双翅几乎要挣脱木纹飞出。
他脸色发白,指尖颤抖地指向碑底裂缝:“好多……好多孩子在哭……他们好冷……”
顾微尘蹲下身,将执灯手缓缓贴向地面。
刹那间,记忆碎片顺着掌心涌入——冰层之下,层层叠叠的尸骸堆成小丘,最小的不过襁褓大小。
他们的灵根未启,便已被判定为“不合格”,活埋于此,连名字都不配留下。
一道残念浮现在她识海中,稚嫩得令人心碎:
“娘亲……我想听你唱完那首采莲谣……”
她的呼吸一滞。
然后,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腕。
鲜血滴落雪面,并未融化冰雪,反而沿着某种无形脉络迅速蔓延——守心纹。
这是她以魂织丝为引,自身精血为媒,在极寒中绘制的古老禁阵。
百步之内,冻土发出细微的裂响,仿佛大地正在苏醒。
一只只细小的手掌,从冰层下缓缓抬起,苍白如纸,指尖微微蜷曲,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阳光照不到这里。可它们仍在伸手。
顾微尘静静看着,眼底没有悲愤,也没有眼泪。
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如同面对一件破损千年的古卷,必须一针一线,将其重新拼回原貌。
她在冢前立下第一座碑——无名碑。
没有铭文,没有年月,只有她用指尖蘸血,一笔一划,刻下千个“修”字手印。
每一个都不同,有的歪斜,有的颤抖,有的力透石背。
那是千次失败后的坚持,是千种绝望里的回应。
玉面判不知何时出现,站在十步之外,一身黑袍染霜。
他默默放下一盏油灯,灯芯微弱晃动。
“这是我妹妹的坟。”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铁器,“她五岁那年,因测不出灵光,被活埋于此。我们执法使从小被告知:清除弱者,才是慈悲。”
顾微尘没有答话。只是取出一缕魂织丝,轻轻系于灯芯。
火光骤变。
由黄转蓝,幽深如夜海。
随即,空中浮现出数百孩童的身影,虚幻而透明,手牵着手,围着无名碑缓缓旋转。
他们齐声哼唱一首残缺童谣,音节错乱,调子走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纯净。
歌声所及之处,十里外一座多年荒芜的村庄里,一名常年不孕的妇人猛然捂住小腹——胎动初现。
与此同时,南疆毒沼深处,瘴气如墨翻滚。
“瘴心窟”藏于沼泽最核心,四周布满枯骨与断裂的法器。
传说这里是邪修葬身之地,实则多为不愿依附大宗门的小匠、草药师、异术者,被冠以“污秽”之名驱逐至此,任其腐烂。
顾微尘站在瘴池边缘,执灯手探入雾中,感知到一道沉睡已久的契约残痕——古老的血誓,烙印在地脉之上:“自愿献身,换后人免审。”
她抬手破契。
瞬间,反噬如万虫噬心。
剧毒顺着神识倒灌而入,她闷哼一声,唇角溢血,眼前发黑。
可她仍咬牙支撑,手指在空中勾勒最后一道符序。
“若我不治这毒……”她喘息着,从怀中取出柳婆遗留的忘忧草根,混入自己心头精血,毅然投入瘴池中央。
血雾炸开,映出一幅全息修图——那是她以毕生修复技艺凝聚的意象,将整片毒瘴视作一件破损至极的器物,逐层解构,逆向重塑。
图成刹那,天地色变。
千年毒瘴竟开始逆转流转,由黑转清,化作甘霖洒落四方。
枯死的藤蔓抽出新芽,干涸的泉眼重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