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舟在漆黑的冥河支流中缓缓前行,水面如墨汁倾倒,不见一丝波澜,唯有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横贯两岸,像是被遗忘千年的枷锁。
每一节铁环下都垂着一块残破木牌,随暗流轻轻摆动,仿佛无数冤魂在无声低语。
顾微尘立于船首,指尖凝着一缕极淡的银辉——那是她以“执尘术”从自身经脉中剥离出的一丝本源灵韵。
她俯身探向最近的一块木牌,动作轻缓得如同修复一件千年古器。
指尖触到那粗糙的表面时,细微裂纹中竟泛起一抹黯淡血光。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材质、纹理、年轮走向……与她在烬医坊废墟里拾得的那枚“玄冥监录”木牌,完全一致。
不是相似,是同一批木材所制,甚至可能出自同一棵树。
心口猛地一沉。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信。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缥缈轻语,似风穿隙,又似魂吟:“你看错了……不是谁动了名单。”
残脉灵影的身影浮现在她肩侧,半透明的面容上没有五官,只有一道蜿蜒如脉络的金线贯穿眉心。
她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某种宿命的冷意:
“是名单本来就不该存在。”
顾微尘呼吸一顿。
若名单本不该存在,那所谓“登记者”,岂非皆为无辜?
这些名字被强行刻入冥册,成为封印的燃料,而真正的亡魂归途,早已被人篡改、扭曲成一场永无止境的献祭?
她不再犹豫,伸手摘下三块木牌带回舟中。
墨鸦低鸣一声,羽翼微颤,主动让出一方清净之地。
她取出青瓷瓶中的观微浆,滴落于掌心,随即覆于木牌之上。
火焰燃起,却无声无息。
那火不炽热,反透阴寒,灰烬升腾之际并未散去,而是自行凝聚,在空中勾勒出一幅残缺图景——
一座巨城倒悬于海渊之上,城墙由青铜与白骨交织而成,城中无数高塔林立,中央一座圆形高台赫然矗立九百根石柱,每根柱顶都燃着一盏灯,灯火通明,照彻幽冥。
顾微尘一眼认出。
那是归墟大阵的原始形态。
但典籍中记载的归墟,是用来镇压煞源、封锁乱魂的绝地禁制。
可眼前这座城,灯火温暖,阵纹流转间竟有安抚之意,分明是一座灵魂中转站——战死英灵在此休整,自愿选择归乡轮回,或留下守界护土。
这才是它最初的模样。
可如今,画面骤变。
所有灯焰都被黑色锁链缠绕,火光萎靡,几近熄灭。
唯有中央一根石柱上的灯焰仍在微弱闪烁,那光影投射而来,竟与她手中石灯的投影完全重合。
她心头剧震。
原来她不是偶然拾得此灯。
她是被选中的“焊脉者”,是要修补断裂之链、重启归墟之人。
就在此时,海底深处传来一阵异动。
并非之前的撞击声,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震颤,像是某种古老印记正在苏醒。
墨鸦猛然振翅,羽翼几乎透明,发出一声凄厉长鸣。
渡厄鬼使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残舟尾端,面具碎裂处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他望着远处海面,低声道:“生魂将至……冥罚未歇,便敢逆流而上?”
话音未落,海天交界处,一道身影踏浪而来。
陵不孤立于寒风之中,黑袍猎猎,手中《执灯名录》剧烈震颤,封面符文寸寸龟裂。
他双目紧闭,额角渗出血痕——他在强行开启冥契感知,以自身天煞命格为引,窥探幽冥界限。
“她在哪里?”他问,声音沙哑如砂石磨刃。
礁石上的渡厄鬼使摇头:“你不该来。生魂入海渊,必遭反噬。你可知她为何不让你跟?”
陵不孤睁开眼,眸底一片猩红。
他冷笑,舌尖一咬,鲜血喷洒在名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