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医坊的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将南荒夜空染成一片猩红。
烈焰吞噬着药柜、经卷与残存的蛊丝,噼啪作响,仿佛无数冤魂在火中低语。
顾微尘背着薛婆子,踏过焦木断梁,一步步退至后山断崖边缘。
脚下是万丈深渊,崖底雾气翻涌,不见其底。
风从谷中呼啸而出,带着地脉深处的阴寒,刮得她衣袂猎猎。
身后,则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铁链拖地,一声一声,如刑钟敲响。
铁面判率执法队围拢而来,青铜面具在火光下泛着冷青色的光,锁链盘绕臂膀,宛如活物。
他站在三丈之外,声音如锈刀割石:“伤者无权行走。你夺走的,不是病体,是尊主赐予的‘续命’。”
顾微尘没有回头。
她只是缓缓放下薛婆子,将一缕灵力渡入老妇体内,稳住那几乎熄灭的心跳。
她的指尖仍在渗血,滴落在玄鳞甲上,发出轻微的“嗤”声,像是热铁遇雪。
这甲胄并非凡物,乃是以远古异兽护心鳞所铸,能御千击而不碎。
此刻,甲上浮现出一幅幽蓝图腾——护心鳞纹路中央,三十点金光同时震颤,如同星子共鸣。
刹那间,远在烬医坊地窖中的三十名伤者齐齐睁眼。
他们本已昏沉濒死,却在同一瞬感知到了某种召唤。
额角那道由顾微尘点化的金纹骤然发热,识海深处响起一阵极轻、极细的脉动,宛如心跳回响。
而这脉动,正与顾微尘残破的经脉同频共振。
“呜……”一名伤者捂住头颅,痛苦低吟;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整个地窖陷入诡异的静默悲鸣。
他们的痛楚并未消失,反而被牵引、放大,顺着那无形的“心渡印”网络,反向涌入顾微尘的识海。
铁面判手臂上的锁链忽然剧烈震颤,发出刺耳哀鸣,竟似承受不住某种力量压迫,节节崩紧!
“怎会……?”他瞳孔一缩,面具下的脸第一次浮现惊意,“这些废物……竟与她同频?”
不等他反应,风中忽有腥香袭来。
一道血影自高空掠下,落地无声,唯余血纱飞扬。
血娘子立于断崖另一侧,披发赤足,双目猩红,唇角裂至耳根,笑容凄厉如鬼魅。
“你们这些‘被救’的人,”她开口,声如裂帛,震荡空气,“可知活下来要付出什么?”
话音未落,她仰天长啸。
那一声悲鸣,非音非咒,而是直击神魂的撕扯之力。
三十名伤者的金纹应声剧痛,如遭雷击,纷纷跪地抱头,惨叫出声。
识海之中,原本温顺流转的“心渡印”开始扭曲、溃散,仿佛即将反噬主人。
原心玉灵化作青丝小蛇,缠上顾微尘手腕,冰冷躯体微微颤抖:“她在用‘悲鸣’撕心渡印……你若不切断共鸣,他们会反噬你,连你的识海也会被撕碎!”
顾微尘闭上眼。
风卷起她的黑发,露出苍白却平静的脸。
她听见了三十个灵魂的哀嚎,也听见了自己残脉中每一寸断裂的震颤。
但她没有退。
反而,她深吸一口气,任由识海翻涌,主动放缓残脉搏动,将那原本集于己身的痛感——七成,尽数推向远方某处。
那是七弦子所在的方向。
归墟碑廊深处,七弦子盘坐于残碑之间,面前横着一把断弦古琴。
琴身斑驳,刻满岁月裂痕,正是当年采石夜里,众人围火哼唱时伴奏的旧器。
此刻,断弦突兀一颤。
他睁开眼,眸中无悲无喜,只有一抹深不见底的寂寥。
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割破指尖,鲜血滴落在一枚古老铜钥之上——心钥。
血光浸润,铜钥微鸣。
他抚弦而奏,音不成调,却带着一种原始而沉重的韵律。
那是多年前某个冬夜,矿工们在篝火旁哼唱的小曲,粗粝、沙哑,却饱含生之执念。
音波顺地脉悄然蔓延,穿越山岩,渡过溪流,直抵南荒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