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在哭。”石皮老吴的呢喃如一道裂痕,自青石地面蔓延至众人耳中,又悄然渗入心神。
那声音极轻,却似重锤砸落,震得七碑廊外残灰簌簌而起。
“地脉……在哭。”
顾微尘原本凝于内视的神识骤然一收,眼睫微颤,像是听见了某种久远的回响。
她未动,可指尖已无意识掐入掌心——痛感是清醒的锚。
她缓缓睁眼,目光落在老吴贴地的右耳上。
那耳朵黝黑如石,耳廓布满粗粝裂纹,仿佛整片北荒的风沙都沉淀其中。
此刻,它正微微抽搐,像在捕捉大地深处传来的呜咽。
“你听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几乎与风同频。
老吴没有立刻回答。
他仍伏着,指节死死抠进石缝,额角青筋暴起,像是正承受某种无形的撕扯。
良久,他喉头滚动,吐出几个字:“不是声音……是‘震’。”他抬起手,颤抖地指向脚下,“九百年前,影炉崩时,地脉断了一根筋。现在……那根筋在抽。”
魏无牙皱眉:“影炉?哪个影炉?”
“匠门七十二炉之首。”七弦子终于开口,语调冷峻如冰泉击石,“传闻乃上古大匠以星陨铁为骨、地心火为魂所铸,能熔万法、锻道基。九百年前,因门中叛乱,主炉师引火自焚,炉心炸裂,地火倒灌三日不息,蚀骨风窟由此成形。”他目光扫过七碑,“这七碑,原是镇炉的七道封门阵枢——若非七心共鸣,绝不可启。如今碑开,地脉震颤……说明炉中残魂已生灵智,欲借人念复燃。”
众人皆默。
火疤妇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焦痕,忽而低笑一声:“所以昨夜那火……不是我烧起来的,是它认出了我?”
“不。”顾微尘忽然道。
她缓缓撑起身体,动作迟滞却坚定,每一下都像从碎裂的经络里榨取最后一丝气力。
“不是它认出了你——是你记住了它。”她抬眸,看向火疤妇,“你的伤,它的痛,频率一样。”
寂静再度降临。
唯有风穿过碑隙,发出类似呜咽的啸音。
顾微尘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布,轻轻展开。
七件残器静静排列其上:断刀、碎甲、废符、残尺、破铃、焦锤、裂盏——皆是众人随身之物,或残破不堪,或灵光尽失,寻常修士眼中不过废铁。
她俯身,指尖蘸血,在每件器物内壁刻下一道极细纹路。
线条蜿蜒起伏,非符非咒,却隐隐契合呼吸节奏的波形图。
她刻得极慢,每一笔都如修复古瓷裂纹般谨慎,血珠顺着纹路滑落,在晨光下泛着暗红微光。
“明日入廊修技。”她终于抬头,目光清冷如霜,“我不教你们如何用器杀人。”她顿了顿,声音沉下,“我教你们如何用器‘记住彼此’。”
风止了一瞬。
“当火疤妇心痛,她的火会烧热魏无牙的刀;当老吴听见地哭,他的号子会震醒七弦子的琴。”她环视众人,一字一句,“我们不是匠门嫡传,但我们是……活下来的匠。”
话音落下刹那,七器齐颤。
非灵光迸发,亦非轰鸣震响,而是极细微的嗡鸣,如同锈弦被风吹动,又似旧陶胎在温水中缓缓舒展。
它们彼此呼应,竟似有了脉搏。
七弦子怔住。他下意识抚上断弦,指尖微颤。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九百年前,炉火熄灭前的最后一声琴响——
泪落如雨,无声坠入尘埃。
而地下深处,那缕微弱却执拗的震颤,仍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