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进七碑廊,将斑驳的石壁染成一片冷金。
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像是千年未散的余烬。
顾微尘盘坐于地,双目微闭,指尖轻搭在眉心——观微浆的效力仍在延续,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晰:每一道碑纹的断裂处,皆如刀劈斧凿,灵力残留的轨迹如同凝固的血丝,在虚空中扭曲、回旋,最终卡死在某个不可逾越的节点上。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疲惫而焦躁的脸。
“还没看够?”七弦子立于廊首,声音如冰刃划过青石,“三日静坐,你们只是盯着裂痕发呆。匠门传承,岂是靠‘看’就能得的?”
顾微尘不答,只缓缓起身,走向第一座锻碑。
那碑面布满蛛网般的裂隙,中央一道深痕贯穿上下,似曾被某种巨力从中撕开。
寻常修士见此,必会以灵力填补、强行接续,试图还原所谓“完整功法”。
但她知道——那是错的。
“补全之前,先要明白它为何碎。”她低语,仿佛自言自语,又似对整座廊宇诉说。
她取出火疤妇那柄焦黑残锤,锤身布满灼烧痕迹,边缘卷曲变形,灵性早已湮灭。
可她看得出,那些焦痕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层层叠叠,彼此呼应,像是一道被遗忘多年、却始终未曾熄灭的路径图。
“你的火……不是失控。”她转向火疤妇,声音极轻,却字字入骨,“它是记得什么。”
火疤妇一震,下意识攥紧手掌。
掌心旧伤隐隐作痛,那是丹房九百日夜夜炼药留下的烙印。
她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顾微尘将观微浆滴于锤面,晶莹液体顺着裂纹渗入,竟泛起微弱荧光。
她抬手,示意火疤妇靠近:“引火,但不要爆发——让它流进去,像回忆一样慢。”
火疤妇咬牙,掌心燃起一缕赤红火焰。
那火初时狂躁,跳跃不定,几乎要脱体而出。
可在顾微尘沉静目光的注视下,她忽然觉得胸口某处松动了——仿佛有一根埋藏已久的线,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火焰缓了下来,开始沿着观微浆浸润的轨迹,一丝丝渗入锤体内部。
刹那间,异象陡生。
锤内裂纹之中,浮现出一道古老火纹——蜿蜒曲折,如龙蛇盘绕,每一折弯都暗合呼吸吐纳之律。
这不是普通的控火术,而是失传已久的“锻火引脉诀”残篇!
唯有真正与火共生之人,才能唤醒这等记忆烙印。
“原来……它一直在我身上?”火疤妇喃喃,眼中涌起震惊与酸楚交织的情绪。
顾微尘点头:“你不是没天赋,是你太懂火了。可没人教你,火不需要驾驭,只需要‘回应’。”
七弦子瞳孔骤缩。
他活了近三百年,执掌七钥,见过无数天才败于碑前。
他们或强行为继,或血脉催动,皆不得其门而入。
可眼前这一幕——一个逃奴,一把废锤,竟因“痛”与“记忆”的共鸣,唤醒了沉睡千年的匠技真意?
荒谬吗?可那火纹真实存在,且正随火焰流转缓缓复苏。
“荒唐!”他冷喝出声,袖袍一挥,“就算窥得残诀,也未必能启碑!我设三试,非为羞辱尔等,乃为甄别真传资格!”
话音未落,第一道碑文骤然亮起——纯白灵光翻涌,化作一道无形屏障。
“一试正统——以纯净灵力激活碑纹。谁来?”
魏无牙上前一步,运转周身灵力注入碑面。
轰然一声,灵光反震,他踉跄后退,嘴角溢血。
石皮老吴尝试,刚触碑便如遭雷击,浑身颤抖跪倒。
火疤妇怒视七弦子:“我们没有你们所谓的‘纯净灵力’,但我们也不是废物!”
她怒极欲起,焚心火种在体内奔腾咆哮,眼看就要不顾一切轰向碑面。
顾微尘却伸手拦住她。
“火不是用来砸门的。”她看着她,眼神平静如深潭,“是用来‘照’门的。”
全场寂静。
只见她捧起那柄仍散发着微光的焦锤,不再言语,一步步走向锻碑。
她的脚步很轻,落在石地上却像敲在每个人心头。
风停了,连尘埃都不再浮动。
当她举起焦锤,尚未触及碑面之时——
那原本死寂的碑纹,竟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