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洒,灰台之上千碑虚影尚未散去,仿佛天地仍在回响那一夜的异象。
金雨般的莲光渐渐敛入瓷瓶,映得整座灰台如覆薄金。
顾微尘立于中央,掌心托着三粒“长明丹”,青蚨剑横在臂弯,剑身轻颤,似有低语自幽深处传来。
“绝崖……是匠主埋名之地。”
她指尖微顿。
那声音极细,像锈蚀铜钟内壁刮过的一缕尘音,却直抵识海深处。
她低头看向袖中青蚨剑——这把残器自她修复陈樵丹方起便屡现异动,如今剑灵渐醒,记忆碎片纷至沓来:断崖、石碑、焚炉、孤影……一名老者背对苍穹,将最后一卷丹书封入岩心,口中喃喃:“若有人能重续此脉,必是从尘中来,向尘中行。”
小蝉留下的信笺在风中微颤,墨痕如蛇游走。
“去绝崖吧,那里有最后一块碑,刻着一个‘陵’字。”
顾微尘凝视良久,终将信纸压入灵匠令下,贴于胸口。
她闭了闭眼,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清晰而冷:“我不能去,但我必须去。”
她转身离去,步履沉稳,衣袂拂过灰台边缘未熄的余烬,竟带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是她以伪脉引动天地灵气时留下的痕迹,极淡,却真实存在。
她已非昔日凡尘根废躯,而是以血为引、以魂为炉,生生“修复”出一条通路的人。
执律堂前,石阶冷硬。
裴元礼立于门前,玄袍垂地,面容肃正。
他望着她手中递上的“采药令”延期申请,目光一寸寸扫过上面“寻遗方”三字,久久不语。
“归墟已是侥幸。”他终于开口,声如寒泉击石,“绝崖乃宗门禁地,历代大能封印之所,非内门正式弟子不得近三十里。你连身份都未定,何谈进入?”
顾微尘不答,只静静看着他。
阳光斜照在他肩头,映出一道孤直的影。
他是监察使,职责所在,本该拒之门外。
可他知道眼前这女子做了什么——她让净心莲垂丝,让测灵尺生莲,让一名走火入魔三十年的老丹师睁开了眼。
这些事,别说凡尘根,便是天灵根也未必能做到。
所以他迟疑了。
“除非……”他缓缓抬眸,“你在七日后的小比上证明,你已‘入道’。”
空气微微一滞。
外门小比,历来是新晋弟子展露天赋的战场。
灵根品阶决定抽签顺序,战力评定关乎资源分配。
而她,一个没有正式身份的候补,若要参赛,需经执律堂特批——这意味着挑战规则本身。
顾微尘沉默。
指尖轻轻抚过灵匠令上的“归藏”二字。
这是她从陈樵旧物中复原的令牌,象征着灰台一脉的传承资格。
她本无意争名逐利,更不屑与人争斗。
可此刻她明白:若不踏上擂台,她的声音便永远只能埋在尘里;若无人听见,谁还会相信尘中有光?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钉子落进铁板,“我参赛。”
消息如风掠过山门。
演武场边,魏无牙伫立良久。
断刀缠着粗布,握柄处已被掌心汗水浸透。
耳边传来几名外门弟子的讥笑:“她若敢上台,岂不是说凡尘根也能战?那我们这些年拼死修炼算什么?”
“听说她靠的是歪门邪道,烧心头血炼丹,根本活不长久!”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离开。
脑海中却浮现出锻魂铁碑上的那句铭文:“以刀火煨药,可解积煞。”
三个月前,他因体内火毒暴走,濒临废脉,是她在深夜悄然送来一枚“温络丹”,仅用三味常见药材配伍,却精准压制住了他经脉中的焚意。
那时她说:“你的刀不该被毒毁,它还有未完成的路。”
现在,这条路正通往风暴中心。
他低头看着手中断刀,药光在裂纹间隐隐流动——那是她为他修补时留下的灵纹。
握刀的手微微发抖。
“我不愿你输……”他闭上眼,喉结滚动,“可我更怕,这世界容不下你赢。”
与此同时,灰台深处,萤奴跪坐在清扫房外,手中紧攥功绩簿,指尖几乎掐进纸页。
小蝉站在屋檐下,望着北方绝崖方向,唇角抿成一线。
风穿廊而过,卷起几张泛黄的杂役记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那些曾被判定无法修行、终生为奴的残脉者,那些因丹毒毁体、沦为药奴的杂役……他们都曾服下一枚复丹,重获清明。
此刻无人言语,但一种无声的潮水正在暗涌。
而在所有人目光之外,顾微尘回到陋室,取出青蚨剑,以指尖割破掌心,将血滴于剑脊。
刹那间,剑身嗡鸣,一道苍老虚影浮现眼前,嘴唇开合,吐出两个模糊音节:
“……陵……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