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棋沉默了。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落差。一边是管理局精密冷酷、目标明确的庞大机器,一边是地心深处可能关乎宇宙存亡的古老信号,而夹在中间的这个所谓的“精怪联盟”,却还处于一种近乎原始部落的、懵懂而松散的状态,仅仅基于最朴素的生存互助需求而存在。
一种强烈的、几乎是本能的冲动涌上他的意识。他见识过组织的力量,也深知无序的脆弱。
“只是抱团,远远不够。”陆棋的意念流变得沉凝而锐利,“韦,你们有没有想过,建立一种更有效的联系网络?不仅仅依靠信使的双腿和翅膀?”
“网络?”韦好奇地重复。
“是的。网络。你看,”陆棋开始引导韦的感知,虽然它无法像陆棋那样直接“看”到,但可以通过意念描述,“这片森林的地下,遍布着菌丝的脉络,它们能传递养分,为什么不能传递信息?树木的根系彼此交错,甚至融合,为什么不能借此共鸣,分享感知?水流、风脉、甚至地磁的流动,都可以成为载体!”
韦似乎被这超乎想象的概念震慑住了,半晌才回应:“这……这能做到吗?菌丝……根系……共鸣?这太……”
“还有,”陆棋继续推进,他的思维越来越快,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个能让他将过去所学所感应用于现实的突破口,“你们需要一种机制,一种共识。不能总是临时性的互助。需要推举出能代表不同区域、不同族类的声音,需要约定在何种情况下采取何种程度的共同行动,需要……需要一种所有成员都认可并遵守的‘公约’!”
韦已经完全听呆了,它小小的脑袋似乎无法处理如此庞大而复杂的信息量,只能下意识地用喙啄了啄脚下的树枝,发出几声无意义的“笃笃”声。
“我……我不太明白……”韦的意念流显得有些混乱和窘迫,“您说的这些……太……太复杂了。同盟里的大家,可能……可能没法理解……”
陆棋意识到了自己的急切。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受过人类社会科学教育的对象,而是一个刚刚开始尝试摆脱蒙昧、拥抱集体意识的自然灵体。
他放缓了意念的流速,试图用更简单的比喻:“就像鸟群飞行会有头鸟,狼群狩猎会有头狼。同盟也需要引领者。就像不同的鸟儿负责警戒不同的方向,同盟也需要有不同的成员负责不同的事务。就像你们约定互相帮助,我们可以把这种约定变得更清晰,更有效。”
韦似懂非懂,但它能感受到陆棋意念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和某种……它无法理解的、名为“远见”的东西。它犹豫了一下,说道:“您说的……很有趣。但我只是一个信使。这样的大事,我需要……需要回去告诉白猿公和鳄婆他们。或许……或许下次聚会,可以邀请您……呃……”它卡住了,显然想到陆棋无法移动。
“没关系,韦。”陆棋的意念中透出一丝温和,“我可以‘参加’。通过你。”
“通过我?”韦更加困惑了。
“是的。”陆棋引导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纯净的生命能量,通过韦站立的那根枝条,缓缓注入它的体内。这不是控制,而更像是一种“标记”和“连接”的许可。“当你回到他们中间,你可以将我的话语,我的意念,更清晰地传递给他们。就像……就像你成了一面能反射我声音的镜子。”
韦感受着体内那丝温暖而奇异的力量,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迷茫。但它最终点了点头:“好……好的。我会试试。您的话,我会带到。”
它拍了拍翅膀,似乎准备离去,又回头“看”了陆棋一眼,意念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陆棋,您和我们……很不一样。您的‘醒来’,或许不仅仅是您自己的事。同盟……可能需要您这样的‘不一样’。”
说完,它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振翅而起,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林海之中。
陆棋“望”着韦消失的方向,庞大的树身寂静无声,但他的意识深处却已波涛汹涌。
精怪联盟……一个原始而松散的自然意识集合体。
地心信号……一个冰冷而宏大的宇宙级谜题。
管理局……一个无处不在、充满威胁的监视与控制力量。
而他,一棵树,一个被编号的监听站,一个苏醒的自我意识,恰好站在了这三个世界的交汇点上。
韦的来访,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他脚下除了绝望的放逐与冰冷的任务之外的**第三条路**——一条或许能连接这片土地本身、属于那些被忽视的“精怪”们的路。
一条,可能充满未知,但却由他自己开始塑造的路。
他再次将意识沉入地下,那“木质计算机”的构建有了新的、迫切的意义。他不仅要解码地心的秘密,或许,还要为那个懵懂的“精怪联盟”,编织一张属于他们自己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