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草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脸上交织的兴奋、忧虑、不甘和迷茫,仿佛在无声地称量着每一份心思的重量。她没有立即回应老赵和孟厂长的质疑,反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农庄边缘那片青翠的竹林在渐浓的雪色中显出深沉的轮廓。寒风掠过,竹梢上的白雪如柳絮纷飞起伏,韧性十足地弯下腰去,又在风势稍歇时顽强地弹起。
“都看见那片竹子了吗?”蓝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她背对着众人,手指轻轻点在冰凉的玻璃上,指向那片坚韧的生命。“风雪大的时候,它们弯得厉害吧?看着像是要折了,要倒了。”
她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着众人,“可你们啥时候见过风真能把它们吹断?竹子这东西,弯得越低,它心里憋着的那股子劲儿就越足,就等着风头过去,一下子弹起来,比原先站得更直,更有力气!”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咱们翰林农庄,现在就像这片被风压弯的竹子!五百万,就是这场大风!它压着我们,让我们难受,喘不过气,甚至觉得快要撑不住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斩钉截铁:“可这场风,它吹不断我们!它只能让我们把根扎得更深,让咱们憋足一口气!弯下腰,不是认输,是为了积蓄力量!是为了等这阵风过去,咱们能一下子站得更直,弹得更高!明年开春,首先清掉市里的这二百万,县里的三百万在明年年底还清!当清掉这些债务,就是咱们挺直腰杆、弹起来的那一刻!不是为了甩掉包袱,是为了证明,咱们翰林农庄,是压不垮的竹子!有没有这个种,跟着我,把这口气争回来?!”
寂静。极短暂的寂静。像弓弦拉到极致那一瞬的凝滞。
“有!”老赵第一个吼了出来,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都迸了起来,仿佛要把刚才所有的憋闷都吼出去,那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明年开春就多制手工茶!去外乡收购茶芽!加上明年的冬茶,我们茶厂有信心!”
紧接着,“有!”“有!”“有!”一声声应答如同出膛的炮弹,孟厂长、赵全、许师傅、农家乐的阿红姐、民宿的负责人村支书……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眼神里的犹疑和顾虑被一种近乎灼热的决心取代。魏大姐用力合上那本厚厚的账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为这誓言盖上了印章。
“好!”蓝草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回到主位,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绷紧如即将离弦的箭。“魏大姐,你牵头,和各厂负责人一起,重新盘账!每一分钱都给我盯死!目标就一个——明年开春,还市里的二百万,年底,还县里的三百万,一分不剩,全部清零!”
她的声音如同军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老赵,精制线要上,但不是现在!明年先过渡一下,既要保品质,又要压成本!孟厂长,新品量产计划调整,优先保现金流!赵叔,新菌种研发是好,但步子稳一点,用现有优势紫云芝打深打透市场!农家乐、民宿,旺季给我把服务做到极致,淡季开发深度体验项目,把人留住,把钱赚足!有没有信心!”
众人哄然应诺,没有多余的话,纷纷收拾起眼前的纸笔、茶杯、计算器,动作麻利。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低沉的交谈声、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一种战前特有的紧张而高效的氛围弥漫开来。
蓝草叫住了魏大姐:“魏大姐,先联系银行,过完年,将民宿的110万全取出来,给全村人分钱!还有菌棚的收益也取出来,准备分红!”
人影晃动,脚步声嘎然停止,空气迅速填满了快乐的信息!转瞬间,偌大的会议厅空寂下来,仿佛只剩下蓝草一人。
蓝草依旧站在窗边,没有开窗。玻璃窗成了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她沉静的侧影和窗外那片已融入白色的竹林轮廓。不远处农家乐的灯火与民宿内的暖光点缀在山坳里,勾勒出翰林农庄顽强生长的筋骨。
那五百万的巨债,此刻不再是悬顶的利剑,反而如同脚下深沉的大地,逼迫着根系向更深处扎去。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长桌中央魏大姐留下的那份摊开的年度汇总表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在灯光下如同静默的密码。
蓝草走过去,轻轻拿起桌角一方温润的青玉竹节镇纸,沉甸甸的,带着凉意。她将镇纸稳稳地压在了报表的边角。玉石青翠的纹理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坚韧、沉默,却蕴藏着破土而出的磅礴力量。
“村支书,你明天配合魏会计。将民宿赚的钱按村民入股多少算好,过完年就分钱,莫让乡亲们心焦,今天也可以通过喇叭告知村民,让他们过个富足的年!”
“蓝草,放心吧!我会配合好魏会计的!”
“嗯!魏大姐,将各负责人年底分红也算下,就算各厂总利润的百分之一,千万莫漏了你自己!”
魏大姐笑了,而坐在旁边旁听的郭老板与王厅长醒目了:这小姑娘特会,收拾人心手拿把掐!自己这些老江湖甘拜下风!
窗外的竹影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压弯了腰却从未折断的脊梁,在无形中无声地积蓄着反弹的力量。那力量无声,却足以穿透彻冷的雪夜,直抵破晓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