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间房间的主人,正以一种极其慵懒的姿态,斜躺在那张软榻上。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一头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眼下带着两圈淡淡的、像是常年睡眠不足而留下的黑眼圈。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质地柔软的黑色亚麻布衣服,赤着脚,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另一只手里,则漫不经心地抛着三枚金币。
金币在他的指间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金色的残影,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碰撞的声音。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伊芙的到来,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但伊芙知道,他醒着。
而且,从她踏入这间房间的那一刻起,一股无形的、如同蛛网般的锐利感知,就已经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描”了一遍。
这个人,就是塞缪尔。
比她想象中……要年轻,也要……更危险。
他看起来像一只慵懒的、正在打盹的家猫,但伊芙却能从他那看似放松的姿态下,感受到一种如同猎豹般、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恐怖压迫感。
伊芙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她知道,在这场即将开始的“面试”中,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终于,在伊芙站得双脚都有些发麻时,那个躺在软榻上的男人,才缓缓地、像是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漆黑如墨,深邃得像是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有一片化不开的、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失去了兴趣的疲惫与厌倦。
他看了伊芙一眼,然后,缓缓地坐起身。
“巴特罗那个老家伙,终于舍得把他压箱底的‘学徒’给送出来了?”
塞缪尔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刚刚睡醒时的沙哑和磁性,语调懒洋洋的,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审视意味。
他显然,已经从门口的独眼巨人那里,得知了伊芙是拿着当铺的信物来的。但他却故意将她和巴特罗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个试探。
伊芙的心中,瞬间了然。
“我想,您可能误会了。”她不卑不亢地回答,声音依旧维持着那个乡下少女应有的、带着一丝紧张的沙哑,“我并不认识巴特罗先生。介绍我来的,是‘三颗铁球’当铺的霍布斯老板。他说,您这里……需要手艺好的工匠。”
塞缪尔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那双原本慵懒的黑眸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感兴趣的光芒。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伊芙会意,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她仿制的“荆棘鸟”胸针,走上前,恭敬地放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上。
塞缪尔拿起那枚胸针,并没有像当铺老板那样用放大镜去仔细鉴定。
他只是将它放在指尖,轻轻地掂了掂,然后,用拇指的指腹,在那只荆棘鸟的翅膀边缘,缓缓地摩挲了一下。
“锡,镀银,红色琉璃,还有一点……劣质的胶水。”他懒洋洋地,报出了胸针的所有材质,分毫不差,仿佛他的手指,就是最精密的鉴定仪器。
然后,他话锋一转。
“但是,”他将胸针举到眼前,对着壁炉的火光,眯起眼睛,“这只鸟,雕得很有意思。它的翅膀,不是完全展开的,而是带着一丝向内收拢的弧度。这代表着……挣扎,和痛苦。它的眼睛,看向的不是天空,而是自己胸口的那滴‘血珠’。这代表着……牺牲,和……自我毁灭。”
他放下胸针,那双漆黑的眼眸,重新落在了伊芙的身上。
“一个乡下来的、父亲是银匠的小丫头,能做出如此……‘有故事’的东西?”
他的声音依旧懒散,但那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试图剖开伊芙精心构建的伪装。
伊芙的心,猛地一紧。
她知道,真正的“面试”,现在,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