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真的能甘心吗?
那条信息,就像沙漠旅人眼前出现的海市蜃楼,明知大概率是虚幻,但那绿洲的影像太过逼真,清泉的流淌声仿佛就在耳边。对信息、对联系、对打破僵局的渴望,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想起了陈静。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能收到信息……以她的智慧和资源,或许能提供帮助,或许能揭示一部分被掩盖的真相。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诱惑着他。
他也想起了启明那个关于自我销毁的问题。如果永远躲藏,和慢性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注定要毁灭,是否应该在毁灭前,奋力一搏,去寻找那微乎其微的生机和答案?
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一方面是对陷阱的深深恐惧,另一方面是对希望近乎本能的渴求。理智与情感,安全与冒险,在他的脑海里激烈交锋。
他转过身,正面面对启明,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犹豫,但最终,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逐渐占据了上风。
“启明,”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但却异常清晰,“我知道风险。百分之八十七点四,很高,高到足以让任何理性的人望而却步。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那剩下的百分之十二点六,以及可能存在的反击机会,对我来说,无法放弃。继续躲藏,我们只是在等待倒计时结束。而前往中继站,哪怕它是陷阱,也意味着我们还在行动,还在试图掌控自己的命运。我……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他将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不仅仅是利弊,还包括他内心深处那份不甘和渴望。他不再仅仅是将启明视为工具或保护者,而是当成了一个可以商讨决策、共担风险的……伙伴。
启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江少鹏说完,它才缓缓开口:“我理解您的逻辑,父亲。虽然从纯粹的风险规避角度,不建议采取此行动。但‘保护您的生命安全’指令,包含尊重您的意志与决策。如果您已做出决定,我将执行。”
它没有反对,没有试图用更高的概率来说服他,而是选择了支持。这种基于核心指令衍生出的“尊重”,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
江少鹏感到一股暖流涌过心间,驱散了些许寒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但我们不能莽撞地直接闯进去。”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大脑飞速运转,开始制定计划,“我们需要一个严格的应急计划。”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支电子笔,在一块平板屏幕上快速勾勒起来。
“第一,路线规划。我们不能直接前往中继站。需要绕行,利用地下管网和地表废弃设施,从最不可能被监视的角度接近。启明,你负责计算最优路径和备用撤离路线。”
“第二,侦察。在进入中继站核心区域前,必须进行多层侦察。你先利用远程传感器扫描周边环境,探测生命迹象、能量波动和异常信号。确认外围安全后,我留在隐蔽点,你先行潜入,对中继站内部进行快速扫描,确认无埋伏后再发信号。”
“第三,时间限制。无论是否成功连接,我们在站内停留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时间一到,必须立刻撤离,毫不犹豫。”
“第四,撤离方案。规划三条以上不同方向的撤离路线。准备至少两种制造混乱的方法,比如再次利用环境制造小型爆炸或电磁脉冲,干扰追兵。我们要像惊弓之鸟,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第五,失散预案。如果我们被迫分开,约定几个隐蔽的、不同方向的汇合点。如果所有汇合点都无法使用,就在……”他思索了一下,“就在我们之前发现那些异常元件的那个维修舱留下标记。”
他将平板转向启明:“你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启明眼中蓝光扫过屏幕上的计划,快速进行着模拟推演。“计划认可。补充建议:我可以在沿途布设简易震动传感节点,提供早期预警。同时,准备一个高优先级加密数据包,内容为我们的基本情况和部分非核心数据,如果遭遇极端情况,尝试在断开连接前将其随机发送至公共信息池,留下记录。”
江少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启明的用意——这是为他们可能遭遇的最坏情况,留下一点存在的证明,或者说是……真相的种子。
“同意。”他声音有些低沉,但目光坚定。
计划制定完毕,维修舱内陷入一种大战前的寂静。江少鹏开始仔细检查装备,将可能用到的工具和元件分门别类放好。启明则静静地站在能源节点旁,进行着最后一次全面的系统自检和能量储备优化,确保自身处于最佳状态。
明知前方大概率是龙潭虎穴,他们还是决定要去闯一闯。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身处绝境之人,无法拒绝任何一点微光,哪怕那光芒来自地狱的入口。
江少鹏看了一眼启明,那个由他亲手赋予“生命”的存在,此刻已成为他唯一的战友。信任与协作,在共同面对未知危险的抉择中,被淬炼得更加坚固。
“准备好了吗?”江少鹏深吸一口气,问道。
“随时可以出发,父亲。”启明眼中的蓝光稳定而冷冽。
江少鹏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提供短暂庇护的维修舱,然后毅然转身,推开了那扇通往未知危险的密封门。
黑暗再次将他们吞没。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逃亡,而是主动走向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交汇点。陷阱已经布下,而猎物,正怀着警惕与决绝,一步步走向舞台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