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层“乌尔巴斯”的开放,像是一道闸门被提起,积蓄已久的玩家洪流终于找到了新的宣泄口。起始之镇那挥之不去的绝望压抑,在这片以巨石和原木构筑的粗犷主城里,被一种混杂着焦虑、希望和忙碌的喧嚣所冲淡。城墙之外,是无垠的“兽荒原”,虽危机四伏,却也代表着新的可能。
对于前线玩家,这里意味着更广阔的猎场和资源。对于非战斗玩家,相对安全的底层和二层的新资源点,提供了生存和发展的缝隙。莉兹的“繁花工坊”在乌尔巴斯勉强站稳了脚跟,纱夏也开始学习种植药草。一种畸形的活力,在残酷的规则下悄然滋生。
在这股潮流中,“繁花”小队占据了一个独特的位置。一层boSS战的表现,让“一剑安然”的名字为人所知。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两位顶尖独行侠与这个小队日益密切的关系。
桐人,在安然真诚的邀请和“共享秘密”的纽带下,暂时以“编外人员”的身份随着小队行动。他在观察,观察这个小队的氛围是否真如表面那般融洽,是否值得他这艘习惯了独自航行的船长期停靠。他享受着配合的默契,却也保持着一份审视的距离。
亚丝娜的情况类似,但动机更偏向实用主义。血盟骑士团的高效符合她快速攻略的目标,但“繁花”小队,尤其是安然和桐人展现出的顶尖实力和小规模作战的极高效率,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在血盟没有集体行动的间隙,她接受组队邀请的次数越来越多。对她而言,这也是一种考察——考察这种模式是否比纯粹的血盟团队更能加速她的步伐。
几次合作下来,效率惊人。安然的范围控制,桐人的致命一击,亚丝娜的精准补刀,三人组成的尖刀小队能轻易撕裂普通队伍需要苦战的怪物群。战斗之外的氛围,则是亚丝娜从未体验过的。
“莉兹,这块【风晶石】给你,下次帮我附魔在剑上试试!”
“纱夏,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甚至对她,安然也会在战斗结束后很自然地递上水,或者伸手帮她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兜帽边缘:“刚才那套连击真漂亮,亚丝娜。”
这种过于自然的肢体接触和直白的称赞,让习惯了保持距离的亚丝娜时常措手不及。她身体会僵硬,会低声说“别这样”,但安然的眼神清澈坦荡,仿佛这只是最普通的队友关怀。莉兹和纱夏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还会笑着打趣:“安然姐就是太热情了,真是的!”这种亲昵,让亚丝娜冰封的内心,偶尔会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桐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起初,他对安然的“热情”也有些讶异,但很快将其归结为这位女队长独特的、表达友好的方式,像一只精力充沛的大型犬,真诚而无害。他甚至觉得这画面颇为和谐,为血腥的游戏增添了一抹亮色。他也渐渐习惯了安然偶尔哥们儿似的拍他的背,虽然这会让他心跳莫名加速,但更多是享受这种被接纳的感觉。他心中的天平,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着“留下”倾斜。
季节在任务和练级中更迭,草原由绿转黄,最终被系统模拟的冬雪覆盖。乌尔巴斯飘起雪花时,现实世界中的圣诞节临近了。
玩家们竭力营造着节日氛围。粗糙的冬青花环、空气中模拟的热红酒香气、广场中央那堆巨大的、只有光影效果的虚拟篝火,都在试图呼唤一丝慰藉。
“繁花”小队刚刚结束一次狩猎,踏雪归来。纱夏兴奋地接住雪花,莉兹提议晚上去广场逛逛。安然看着队友们期待的眼神,笑着同意。桐人跟在后面,看着雪花落在安然月白风衣的肩头,看着她与莉兹、纱夏说笑时侧脸的柔和线条,心中一片宁静。
回到租住的小屋,壁炉(系统效果)散发着暖意。莉兹和纱夏钻进厨房准备晚餐,安然和桐人坐在客厅。
“偶尔这样也不错。”桐人靠在椅上,难得放松。
“嗯,”安然望着窗外的雪,看似随意地提起,“桐人,你听过‘叛教者尼古拉斯’这个圣诞boSS吗?”
“封测时打过。奖励尚可,机制有点特别,会召唤小怪和制造幻影干扰。”桐人答到。
“哦?”安然端起热茶,轻轻吹气,“我是在想,‘叛教者’这名字,又在圣诞节出现……茅场晶彦会不会在里面埋了更恶意的陷阱?比如,利用玩家的希望……制造更深的绝望。”她不能剧透,只能尽力引导。
桐人坐直了身体,眉头微蹙:“你是说,它可能不只是个福利boSS?”
“一种直觉。SAo里,希望往往是陷阱的饵料。如果你今晚想去,务必小心,特别是……留意有没有行为异常的玩家。”她意味深长地补充。
桐人凝视着安然,想起她多次“直觉”的准确性,郑重点头:“明白了,我会留意。”
晚餐气氛温馨。之后,一行人来到了广场。篝火旁聚集了不少玩家,歌声、笑声、交谈声混杂,试图驱散冬夜的寒冷。亚丝娜也来了,依旧带着兜帽,独自站在稍远的阴影里,看着跳跃的火焰出神。安然向她招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走了过来,站在小队旁边,虽然没有融入笑闹,但紧绷的姿势舒缓了些。
桐人虽然也在人群中,但杀手的本能让他始终保持着警觉。他一边应付着莉兹关于某种矿石产地的问题,眼角的余光却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欢笑的背后,是无数双藏着恐惧、焦虑或麻木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那个男人。
他独自一人,坐在远离篝火的一截断墙上,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他等级不高,装备陈旧,双手紧握着一把看起来是商店白板的单手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并没有哭,也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跳跃的篝火,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了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虚无。那不是疲惫,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底放弃后的死寂。
桐人的心猛地一沉。这种眼神,他在游戏初期见过太多。那是决定赴死之人的眼神。
紧接着,他看到那个男人缓缓抬起头,望向了乌尔巴斯城外的大致方向,嘴里无声地蠕动了几下,像是念叨着一个名字,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然后,他站起身,将剑收回鞘中,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逆着涌入广场的人流,向城门外走去。
安然的警告瞬间在桐人脑海中炸响。“叛教者尼古拉斯”、“利用希望制造绝望”、“行为异常的玩家”……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
“我离开一下。”桐人压低声音,飞快地对身旁的安然说了一句,不等她回应,身体已如同融入阴影般滑出人群,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个孤独的背影。
安然看着桐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她轻轻叹了口气,希望自己的提醒能来得及。
桐人远远地吊在那个男人身后,利用【隐身】技能和建筑物的阴影完美地隐藏着自己。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更透出一股决绝。出了城,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男人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圣诞boSS的刷新点——一片位于雪原边缘的、布满嶙峋怪石的古战场遗迹走去。
路程不远。当桐人赶到时,远远便听到了战斗的声响和怪物特有的嘶吼。他潜伏在一块巨石后,看清了场中的情形:那个男人正在与“叛教者尼古拉斯”战斗,或者说,正在被单方面虐杀。
尼古拉斯是一个穿着破旧红袍、面容扭曲的人形boSS,等级不算太高,但它的攻击方式极为刁钻。它并不急于杀死眼前的玩家,而是不断召唤出名为“悔恨幻影”的小怪,这些小怪没有攻击力,却会围着玩家,发出各种凄厉的哀嚎和忏悔之声,严重干扰心神。同时,尼古拉斯本身会释放一种暗淡的光环,处于光环内的玩家,眼前会不时闪过一些模糊的、充满诱惑或痛苦的幻象——或许是内心深处最渴望或最恐惧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