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号像把刀子,唰啦一下切断了宿舍里最后那点动静。黑暗劈头盖脸砸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冷。渗进骨头缝里的冷。暖气片就是个摆设,呼出来的气都在眼前结成白雾。
“艹……”黑暗里,张大伟牙打颤的声儿格外清楚,“这t比我们东北老家还冻人……”
对面下铺传来吸鼻子的声音,细细小小的,是那个铺床不合格的小姑娘。白天被罚站军姿的委屈,这会儿在黑夜里憋不住了。
“哭啥哭?”斜对面上铺传来个不耐烦的男声,“嫌冷就多盖点!”
“我……我没多带的衣服……”小姑娘带着哭腔回嘴。
“没带就受着!当兵打仗还挑地方?”
“行了都少说两句,”李静的声音从墙角传来,平静得跟这鬼天气似的,“保存体力,明天还不知怎么折腾呢。”
屋里顿时又静了,只剩下各式各样的呼吸声——有的沉,有的急,有的还带着没散尽的抽噎。
林半夏蜷在上铺,把自己裹成个茧,可寒气还是丝丝缕缕往里钻。她睁着眼看天花板,那片模糊的灰白里,好像能映出白天的画面:爷爷递过来黄连时严厉的眼神,火车上军官审视的目光,还有那个粉红色保温杯砸在地上的刺耳声响。
手悄悄摸到床沿,指尖往下探,碰到床底下那个帆布背囊。粗糙的触感提醒着她里面藏着的东西。
油布包。文件袋。
爷爷到底留给了她什么?那个军官又到底知道多少?
“喂……”下铺突然传来王大志压得极低的声音,“书呆子,你睡没?”
半夏没吭声。
“我好像看见……”王大志的声音更低了,鬼鬼祟祟的,“刚才发物资那个兵,往你包里多塞了东西?”
半夏心里猛地一揪。
“你看错了吧。”她声音绷得有点紧。
“不可能!”王大志信誓旦旦,“就是个牛皮纸口袋,扁的!他塞你背包夹层里了!”
旁边张大伟来了精神,窸窸窣窣翻了个身:“啥玩意儿?书呆子你还有秘密物资?”
“没有!”半夏脱口而出,声音没压住,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响。
几道呼吸声瞬间停了,显然都在竖着耳朵听。
“我就说嘛,”李静的声音慢悠悠飘过来,“白天首长就格外注意你那个油布包。林半夏,你这家传的医书,看来不简单啊。”
半夏咬紧嘴唇,手心冒汗。她感觉黑暗里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床底下那个背包。
“啥情况啊?”张大伟憋不住劲,“书呆子你倒是说啊!咱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哒…哒…”声。
像是皮鞋底子敲在冻硬的地面上,不紧不慢,由远及近。
屋里瞬间死寂,连抽鼻子的声音都没了。
那脚步声清晰得吓人,就在窗根底下晃悠。一步一步,踩得人心慌。
哒…哒…哒…
声音突然停了。
好像就正正好停在他们窗户外头。
黑暗中,半夏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能震醒全屋的人。她死死盯着窗户方向,虽然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那脚步声又响起来,慢慢远去了。
“我日……”张大伟长出一口气,声音发虚,“这大半夜的,谁啊在外面溜达?吓死老子了……”
“查岗的吧?”有人小声猜测。
“查岗用这动静?跟鬼似的……”
话没说完,宿舍门方向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极其细微,但在死寂里清晰得吓人。
门把手在慢慢转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半夏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
门被推开一道缝。走廊上那点微弱的安全灯绿光,在地板上投下一线幽暗的光带。一个被拉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进来,落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