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的雪,到底在子时前停了。归心堡的檐角垂着冰棱,在月光下闪着碎玉似的光。龙志炼立在西厢房的窗前,看梅灵踮着脚往门楣上贴最后一张字——那字是她用金粉写的,边角翘着,倒比往年更添几分俏皮。
阿炼哥,你看!梅灵转身拽他衣袖,手里捧着个粗陶酒碗,左伯说这碗腊八粥要留到除夕,说是。她凑近些,鼻尖还沾着枣泥,我偷偷尝了口,甜得能齁死人。
龙志炼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余温。粥里埋着整颗的莲子,还有半颗蜜枣,正随着他的动作在米汤里晃。窗外的雪光透进来,照得碗里的米粒泛着珍珠似的光泽。他忽然想起张砚下午说的话:天工监的人,最会用寻常物事藏真意。这碗粥,何尝不是在说日子再难,也要熬出甜来
当啷——
院外传来铜铃轻响。龙志炼眉峰微动,手已按在剑柄上。梅灵歪头看他,刚要开口,左道叔的大嗓门先炸响在院里:哎呦喂!老周头,你这大冷天的,怎的还带酒来?
脚步声渐近。龙志炼掀开门帘,只见周铁牛扛着个半人高的酒坛,后颈还挂着串红辣椒,正搓着冻红的手往堡门走。他身后跟着个戴斗笠的老者,斗笠边缘结着冰碴,腰间悬柄黑铁剑,剑鞘上刻着缠枝莲纹——那纹路,与守暖剑竟有七分相似。
龙大侠!周铁牛先瞧见了龙志炼,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这是我在镇西破庙遇着的,说要找归心堡的护暖剑主。您瞧他那剑,莫不是与您的守暖剑有渊源?
老者摘了斗笠。他面容清癯,两鬓霜白,左眉骨有道三寸长的疤痕,从额角直贯至下颌,倒像是被剑劈的。龙志炼盯着那道疤,忽然想起张砚昨日翻《天工监志》时的嘀咕:当年梅鹤年铸剑,曾与断眉剑程无涯论剑三天......
程前辈?龙志炼试探着开口。
老者浑身一震,目光如电般射来:你怎知我名字?
梅灵已绕到龙志炼身侧,手里还攥着那面铜镜。她盯着老者的剑鞘,忽然轻声道:您腰间的剑......与我家阿娘的断剑,刻的纹路一样。
老者闻言,伸手按住剑柄,指节发白。他盯着梅灵看了片刻,忽然从怀里摸出块羊脂玉佩——玉佩上雕着株寒梅,花瓣脉络竟与梅灵发间的红梅簪子分毫不差。
梅清寒......老者的声音发颤,你与你娘,生得真像。
梅灵后退半步,撞进龙志炼怀里。龙志炼能感觉到她的颤抖,便揽紧了些,抬头道:前辈可是与家师梅鹤年相熟?
相熟?程无涯惨笑一声,当年我与鹤年同铸双生剑,他为守暖,我为破寒。后来裂空教现世,他说要去江南寻,我留在北方守断眉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龙志炼手中的守暖剑,今日见你,倒想起鹤年说过的话:护暖剑主,当有菩萨心;破寒剑主,当有金刚怒。
张砚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捧着那坛三十年前的酒。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发哑:程前辈,当年鹤年铸剑,曾在我手札里提过双生剑的秘密——剑鞘相合,可启星髓。
程无涯猛地转头,疤痕因激动而扭曲:当年鹤年将半柄断剑埋在寒山寺,另一半......他盯着龙志炼手中的守暖剑,难道在你这儿?
龙志炼一怔,低头看剑。守暖剑的剑鞘是半片青竹,竹节处刻着二字;程无涯的剑鞘是半片寒梅,梅瓣处刻着。两片竹梅合在一起,正是完整的寒梅图。
沈前辈临终前说,守暖剑是护万人暖的剑。龙志炼轻声道,我曾以为,这剑的使命只是守护归心堡。
傻小子。程无涯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掌心滚烫,当年鹤年铸剑,用的是天工监三代心血。星髓不是什么宝贝,是天地间最干净的暖。当年裂空教主练寒魄功,专吸人间暖意,鹤年便想铸把剑,把这暖锁在剑里,等有缘人带着它,去破寒。
院外忽然传来梆子声:咚——咚——是巡更的老黄头。左道叔已指挥着周铁牛搬来炭盆,梅灵蹲在火盆边烤手,红梅簪子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那星髓......张砚捻着胡须,可在寒山寺?
程无涯摇头:鹤年在镜中留的隐语,说的是寒山寺后竹林深,青石板上待归人。当年我追鹤年到江南,曾在寒山寺住过半月。那青石板下,埋着半块玄铁令牌,刻着二字。他解下腰间的剑,这剑是我当年用断剑的另一半铸的,今日物归原主。
他将破寒剑轻轻放在桌上。守暖剑与破寒剑并排,竟发出嗡鸣,像是在应和。龙志炼伸手触碰两柄剑,只觉掌心发烫,仿佛有暖流顺着经脉往上涌。
明日除夕,你二人切莫出门。程无涯忽然正色,裂空教的人,我已追了十年。他们要找的,不是星髓,是护暖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