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站在观测窗外,如同伫立在悬崖边,凝视着深渊,而深渊亦回以凝视。
修复舱内的云棠已然沉睡,是机体在过度消耗后的强制保护性休眠。但白夜面前屏幕上那些关于她意识活动的后期分析数据,却如同沸腾的岩浆,无声地灼烧着他赖以构建世界的理性基石。
数据显示,在承受极限“调试”的末期,她的意识非但没有崩溃散逸,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高度有序化”。那些原本散乱的情感信号、记忆碎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收束、压缩,凝聚成了一个密度极高、边界清晰、抗干扰能力远超以往的“意识核”。
更令他感到一丝寒意的是,这个新生的“意识核”对外部探测信号表现出极强的排斥性,其内部逻辑结构无法被现有模型解析,像一个加了密的黑箱。
他,数据的绝对掌控者,第一次在自己的领域里,遇到了无法解读的存在。
这种失控感,如同精密仪器内部出现的一粒微尘,微小,却足以颠覆整个系统的运行。他反复回放着云棠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冰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你无法理解的东西。”
白夜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冰冷的金属表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但此刻,这节奏里却透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
云棠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在修复舱内,但那些幽蓝的光纤导管已经撤去,束缚也被解除。她撑起依旧酸痛无力的身体,靠在悬浮椅上。
舱门滑开,白夜走了进来。他手里没有拿记录板,也没有带任何仪器,只是端着一杯纯净水。
他将水递到她面前。
云棠没有接,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空洞,但在这空洞之下,白夜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不再是麻木,而是一种……选择性的沉寂,如同休眠的火山。
“你的神经系统需要时间恢复。”白夜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稳,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进行数据询问,“‘调试’过程会对突触连接造成临时性影响。”
云棠依旧沉默,目光掠过他,落在舱壁那些尚未完全熄灭的、残留着幽蓝光点的纤维上。
“那些光,”她忽然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微,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寂静的空气,“很像你眼睛的颜色。”
白夜递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不是评价,不是控诉,甚至不带情绪。只是一个简单的观察陈述。但在这个时间点,从她口中说出,却像一句精准投放的、解构他权威的谶语。
她在告诉他,她也在“观察”他。如同他观察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