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的目光仔细扫过积水潭边缘每一寸黏滑的砖壁,以及漂浮着油污和腐败物的浑浊水面。
他在寻找任何不自然的残留物——一块颜色异常的污渍,一片结构奇特的沉积物,任何能证明那东西曾在此停留的痕迹。
他蹲下身,从工具包里取出长柄钳,准备从最可疑的油膜聚集区开始。
埃利亚斯站在稍远处一块相对干燥的废弃木板上,并未靠近那潭死水。
他看着塞缪尔徒劳地用手电的普通光束探查,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带着回音:“别费劲了。如果它真像你说的,是某种活性代谢物,普通光线可能根本照不出来。”
塞缪尔停下动作,转头看他。
只见埃利亚斯从他那件看似普通的粗呢外套内袋里,掏出一个比手掌略长的金属筒,外形简洁,透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精巧。
他手腕一抖,将其轻巧地抛向塞缪尔。
“接着。”
塞缪尔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这个比普通手电更显沉重的金属筒状物。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东西造型简洁,灯头滤光片呈现出一种不寻常的深紫色。
“这是什么?”塞缪尔掂量了一下,手感冰凉。
“紫外线灯。”
埃利亚斯的声音有些沉闷,透着一丝早有准备的意思,“你不是说,那东西畏惧阳光,尤其是纯净的光谱吗?紫外线是阳光里最‘锋利’的部分。如果它真的在此地停留,甚至留下所谓的代谢物,那么在不可见的光下,或许会显形。”
塞缪尔闻言抬头,隔着头盔面罩看向埃利亚斯。阴影中,只能看到对方那双湛蓝眼睛里闪烁的微光。
1935年,紫外线?这种将特定光线应用于刑侦或医学检测的概念,在这个时代应该属于前沿科技,甚至带着点科幻色彩。
“紫外线灯?”塞缪尔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种东西?我以为……这方面的应用知识,还没普及到连街头巷尾都能搞到的地步。”
埃利亚斯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轻轻拉了下围巾,让自己的呼吸更顺畅些:
“塞缪尔,你有时真像个刚从丛林里出来的原始人。”
他语气里带着一缕嘲讽,“医院用它来检查某些皮肤病和伪造文件,大学实验室里它更是常客,甚至一些高级俱乐部的验钞机……很多地方,只要你付得起钱,或者……”
顿了顿,他嘴角向上勾起了一点,“……懂得如何不请自入。知识总是比工具更早流通,关键在于你是否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以及为此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塞缪尔手中的灯,“只不过,大多数人不会想着把它带进这种地方来‘捉鬼’而已。现在,能继续了吗?还是你想先给我科普一下光的粒子性和波动性?”
很合情合理的解释,维持了他神秘的情报贩子形象,同时透露了其知识面和资源渠道的不简单。
塞缪尔不再追问,找到开关摁了下去。
“嗡——”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后,一道幽紫色的、近乎无形的光柱射出。
当这抹光柱涂抹过黏滑的砖壁和浑浊的水面时,世界仿佛被切换了一个频道。
寻常光线下的污垢依旧存在,但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更多隐藏的细节浮现出来:墙壁上大片大片呈现出荧光绿色的菌斑,水面上油膜折射出诡异的彩虹般光泽……
手中的光束一寸寸扫过眼前黏滑的油污。几分钟过去了,除了这些已知的自然荧光,并无特别惊人的发现。
就在他准备调整搜索区域时,光束的边缘掠过了一处半没在水线下的凹陷砖缝。
那里,有一滩不起眼的、近乎黑色的胶状物质,看起来与周围干涸的污泥并无二致。
然而,当紫外光斑完全笼罩住它的一瞬间——
异变陡生!
那滩原本静止的胶状物,仿佛被灼热的针尖刺中一般,猛地剧烈收缩!
原本摊开的面积极速蜷缩,边缘卷起,发出一种细微但清晰的“嘶嘶”声,像是冷水滴在烧红的铁板上。
紧接着,收缩的核心处,竟冒起了缕缕细密的黑烟!
那烟雾带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电气烧灼和肉质腐败的怪异气味,迅速在幽紫的光束中弥散开来。
塞缪尔紧紧盯着这滩冒出缕缕不祥黑烟的胶状物,面罩下的呼吸仿佛都沉重了一分。
“找到了。”
几步开外,埃利亚斯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诡异的黑烟和刺鼻的烧灼气味,原本环抱的手臂放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被证实的凝重:
“看来你的‘惧光性’推测,得到了最直观的验证。这东西……对特定光线的反应激烈得超乎寻常。”
塞缪尔没有分神回应。他迅速关闭了紫外线灯,那令人不安的紫光骤然消失,胶状物的剧烈反应也随之停止,但它表面仍残留着被灼伤的痕迹,并持续散发着那股刺鼻气味。
他迅速掏出采样工具,将长柄采样钳的尖端探入那滩仍在微微收缩的胶状物边缘,小心地剜取了一小块样本。
样本离开砖缝的瞬间,仿佛还残留着某种微弱的痉挛。
他将其迅速转移至防腐蚀密封采样瓶中,摁紧瓶盖的“咔哒”声在寂静的下水道里格外清晰。
“样本到手。”
塞缪尔将采样瓶妥善收入工具包内层,站起身,手电光束再次扫过周围区域,确认没有其他类似反应点或潜在危险。
“该走了。”
埃利亚斯微微颔首,目光最后掠过那滩仍在微微散发焦臭的残留物,眼神中闪过一丝混合着厌恶、警惕,以及一丝解开谜题线索的好奇。
他无声地调整了一下围巾,率先转身,准备沿来路返回。
然而,没走出几米的距离,他脚步突然一止停了下来。
塞缪尔立刻警觉,低声问道:“怎么?”
埃利亚斯没有回头,而是抬起一只手,示意塞缪尔保持安静。
他的头微微侧向一旁,仿佛在凝神倾听着什么,围巾上方露出的眉头紧紧蹙起。
“有东西……”埃利亚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确定,“在说话。”
塞缪尔的眉头紧紧锁起。他什么也没听到,除了永无止境的水滴声、远处老鼠的窸窣声,以及他自己沉闷的心跳。
但他相信埃利亚斯的判断,这种时候,宁可信其有。
“什么东西?在哪里?”塞缪尔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紧绷的沙哑。
埃利亚斯没有立刻回答,他锐利的双眼在昏暗中移动,最终定格在某处砖墙边缘,一堆被腐烂物半掩着的缝隙里。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蹲下身,光束聚焦之处,一对绿豆大小、反射着微弱光点的眼睛正从阴影中窥视着他们。
那是一只在伦敦下水道最常见不过的褐鼠。只是看起来比它的同类更加干瘦、毛色灰暗。
但不同寻常的是,它没有像其他老鼠那样在光线照射下惊慌逃窜,而是蹲坐在那里,前爪微微抬起,细长的胡子不停颤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埃利亚斯。
埃利亚斯与那只老鼠对视着,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下水道里只剩下污水的流淌声和远处隐约的滴答声。
塞缪尔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他们,眼前这一幕透着说不出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