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彦宸拉着,张甯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命运洪流裹挟的、失去了自主意识的浮萍。她的所有反抗,都在那句“要做就做全套”的无赖宣言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家专门卖牛仔裤的摊位前。
与刚才那个年轻时髦的小伙子不同,这家摊位的老板,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她烫着一头当时最流行的“爆炸头”卷发,脸上挂着精明而热情的笑容,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两人身上一扫,就立刻锁定了“金主”彦宸。
“小弟,带女朋友来买裤子啊?来我们家就对了!”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抽出一条挂在最外面的喇叭裤,热情地推荐,“看看这条,今年最流行的款式,穿上保证腿长一米八!”
彦宸连看都没看那条喇叭裤一眼。他的目光,像最精准的雷达,迅速扫过那一排排堆叠如山的牛仔裤,最后,精准地锁定在一小摞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牛仔裤上。它们的版型,明显比其他的要更修身,更简洁。
“阿姨,”彦宸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那种高腰的,带弹力的紧身裤,拿一条给我们看看。”
中年妇女的眼睛亮了一下,迅速放下瓜子,从那摞裤子里抽出来一条,手脚麻利地抖开,递了过来:“小伙子好眼光啊!这可是今年的最新款,加了莱卡弹力面料,最显身材了!我们家一天要走几十条!”
彦宸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张甯。
他的手指,像个经验丰富的质检员,先是感受了一下布料的弹性和厚度,然后,他的指尖沿着裤子外侧的缝线,一路细致地摸索下去。当摸到大腿处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将那部分翻了过来,指着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崩开的白色线头,眉头微皱。
“阿姨,这条不行,”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你看,这儿的线都炸开了。我们是真心想买,你给换条好的,做生意不能这么不讲究吧?”
那中年妇女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半大孩子眼睛这么毒。她凑过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尴尬。
“哎哟,现在的小年轻,眼睛比缝衣针还尖!”她嘟囔了一句,倒也爽快,转身就在货堆里重新翻找起来,一边翻一边说,“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我给你找条最好的,保证没一点问题!”
她很快又拿来一条,递给彦宸。彦宸再次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从缝线到拉链,再到纽扣,确认无误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将裤子塞到张甯手里。
“去,试试。”他的语气,依旧是那种温柔的命令。
当张甯再次从那个狭小的布帘后走出来时,她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被一条牛仔裤,彻底颠覆。
如果说那件暖橙色的毛衣只是点亮了她的上半身,那么这条牛仔裤,则像一位技艺高超的雕塑家,将她整个人的下半身线条,以一种毫不留情的方式,彻底地、完美地雕刻了出来。
高腰的设计,将她毛衣的下摆完美收束,瞬间拉长了她整个下半身的比例,让她那168的身高,显现出超模般惊人的腿长。而那带有弹力的莱卡面料,则以一种极其忠诚而又蛮横的方式,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她的身体曲线,从紧实的腰腹,到挺翘的臀部,再到修长笔直的双腿,每一个线条,都流畅、紧致、充满了力量感和生命力。
她下意识地将暖橙色毛衣的下摆往外扯了扯,试图遮掩那过于清晰的身体轮廓,这个小动作,非但没能减少那份视觉冲击,反而更添了一丝欲盖弥彰的、令人心动的纯真与羞涩。
老板娘的眼睛都看直了,她由衷地赞叹道:“天哪,妹子,这条裤子简直就是为你长的!我卖了这么多年裤子,就没见过谁能把这个版型穿得这么好看!”
彦宸没有说话,只是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地钉在她身上,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阿姨,多少钱?”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沙哑了几分。
“看你也是个懂行的,”老板娘收起了刚才的浮夸,报出了一个实在价,“这条裤子面料好,做工也精细,最低价,三十五。”
“三十。”彦宸连眼都没眨一下,直接砍价。
“哎哟,小弟,三十我可就没得赚了……”
“就三十,”彦宸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还要买鞋子和大衣,钱要省着点花。”
他这句话,既是说给老板娘听的,更是说给旁边已经麻木的张甯听的。
老板娘看着他那副“你敢说个不字我立马就走”的表情,又看了看张甯身上那条已经穿出“天价”效果的裤子,咬了咬牙。
“行!三十就三十!”
付完了钱,提着又一个塑料袋,彦宸拉着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的张甯继续往前走。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已经紧张得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握紧了她的手,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安抚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件由自己亲手完成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他看着她,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兴奋和期待:
“好了,上下装搞定!接下来,该给这幅画,配个完美的画框了!”
张甯像一个精致的、但尚未完工的人偶,直挺挺地站着,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她低着头,视线里只能看到自己穿着新牛仔裤的、修长的双腿,和脚上那双崭新的、带着英伦风的深棕色系带小皮鞋。
以及,那个正半跪在她面前的彦宸。
他单膝跪地,一手稳稳地扶着她的脚踝,另一手正专注而细致地帮她调整着鞋带的松紧。他的头微微低着,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旋清晰的后脑勺。冬日午后的阳光,穿过市场的顶棚,在他乌黑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那一瞬间,一个毫无逻辑、突如其来的念头,像一颗小小的气泡,从张甯那片混沌的思绪中冒了出来。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又好玩又可爱。
没有平日里的张扬与不羁,没有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歪理和玩笑。此刻的他,专注、认真,像一个虔诚的工匠,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的顺从,与他骨子里的霸道蛮横,形成了一种奇异而致命的反差。
就在张甯的心神微微有些飘忽时,彦宸已经系好了鞋带。他抬起头,目光依旧落在鞋子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脚往前顶一顶。”
张甯下意识地照做了,同时有点站不稳的晃了一下,忙伸手扶在他肩头上。
随即,彦宸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温暖而坚实,轻轻地探入她脚后跟与鞋子后帮之间的空隙。那恰到好处的、一指的距离,让他满意地扬了扬眉。
他终于抬起了头,那张近在咫尺的、仰视着她的脸,让张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睛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明亮,像两颗被洗过的黑曜石,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有些不知所措的、呆呆的影子。
“确定穿着不挤脚吧?”他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张甯有些木然地摇了摇头。她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已经濒临崩溃,只能依靠最本能的反应来回答:“不挤,就是鞋面有点硬。”
“没关系,”他点点头,脸上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了然神情,那份自信让她莫名心安,“穿一穿,皮子就松了。这皮子还不错的。”
他说着,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关节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他动作流畅地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三张十元纸币,果断地放在了摊位的台面上。那清脆的“啪”的一声,像是这场交易的落槌定音。
他看着无声的老板,用一种清晰而坚定的语气,像是在宣告一个不可动摇的事实:
“如果有问题,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他转过身,重新握住张甯的手,大步走出鞋店。脸上又挂回了那种熟悉的、灿烂到近乎无赖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单膝跪地的温柔少年,只是张甯的一场幻觉。
他拉着她,转身就走,声音里充满了功德圆满的、志得意满的豪情:
“好了!毛衣、裤子、外套、鞋子,全部搞定!最后一步,穿上我们的大衣!”
他抖开一直拎在手里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那个袋子,取出了那件驼色的牛角扣大衣。他像个体贴的管家,绕到她身后,轻轻地、熟练地帮她穿上。
当那件质地厚实、线条简洁的大衣落在她肩上时,张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温暖的拥抱包裹住了。
彦宸退后了两步,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仰着头,像一个终于完成了自己旷世杰作的艺术家,用一种近乎于贪婪的、毫不掩饰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审视着眼前的“成品”。
眼前的张甯,已经完全变了。
那件驼色大衣h型的利落剪裁,将她整个人的身形衬托得愈发修长挺拔。敞开的衣襟下,暖橙色的毛衣像一团温暖的心火,既是点缀,又是核心,将她整个人的气色都提亮了好几个度。高腰的牛仔裤与那件修身毛衣无缝衔接,将她惊人的腰臀比和笔直的双腿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又被大衣的长度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一部分,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含蓄的性感。脚上那双深棕色的小皮鞋,则以一种沉稳的、带着文艺气息的格调,完美地收束了全身的色彩,让整个人看起来,既时髦,又高级。
她还是她,那份清冷倔强的气质还在骨子里,但此刻,却像是被包裹在一层温暖、明亮、柔软的糖衣里。整个人,从一本黑白印刷的学术专着,变成了一本印刷精美的、全彩铜版纸画报。
彦宸的目光,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她的脸上。他看着她那张因为连番的冲击而有些呆滞,却又透着红晕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她那被风吹得有些散乱、依旧扎着最简单的马尾辫的发型时,眉头又不自觉地微微蹙了起来。他盯着她的头发,像一个追求完美的强迫症患者,小声地嘀咕着:
“好像……头发还太朴素了点……”
他眼中又开始闪烁起那种跃跃欲试的、危险的光芒。
张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那丝不满足,也看到了他眼神里即将燃起的新一轮“折腾”的火焰。她心中警铃大作,那根名为“忍耐”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绷断了。
她猛地拉住他的胳膊,用一种近乎求饶的、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软糯的鼻音说道:
“我求您了,彦宸哥哥,我真的有点折腾不动了。这衣服换来换去,也挺累人的。”
这声“彦宸哥哥”,是她最后的、也是最有效的武器。
彦宸果然浑身一震,脸上那股“改造狂”的劲头瞬间消散了大半。他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脸上也饱含遗憾地说:“确实是挺累的。可惜,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而且,”张甯看他态度松动,立刻乘胜追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委屈,“走了这么久,我脚都走疼了,还有,我肚子也走饿了……”
“肚子饿了?”
这四个字,像一个开关,瞬间击中了彦宸的某个神秘穴位。
他脸上的所有遗憾、所有对“艺术完整性”的执着,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份紧张和重视,甚至超过了刚才对付那只蟑螂。
“对!这才是大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