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甯那声轻如羽毛的“我听你的”落地后，彦宸感觉自己像是瞬间拥有了全世界。
他抓住了她的手，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滚烫温度的掌控。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充满了少年人独有的、蛮横的力量感。张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紧紧相扣，这已经成了两人的一种习惯。
他没有看她，而是拉着她，像一头目标明确的猎豹，在迷宫般的服装市场里穿行。最终，在一个挂满了各式毛衣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沉闷的黑灰、俗气的粉紫，牢牢地锁定在一件挂在最显眼位置的毛衣上。
那是一件暖橙色的修身款毛衣，细密的针脚，腰部带着含蓄的罗纹收束，颜色像一小簇凝固的、跳动的火焰，温暖、明亮，却又毫不刺眼，带着一种能瞬间驱散冬季所有阴霾的魔力。
“老板，这件，拿下来给我们试试。”彦宸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笃定。
摊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头发抹了厚厚的摩丝，在阳光下油光锃亮，穿着一件时髦的牛仔夹克，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看到有客上门，他立刻来了精神，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
“帅哥美女，看毛衣啊？好眼光！”他取下那件橙色毛衣，在自己身前比划着，嘴里像上了发条一样，“这件可是我们这儿的镇店之宝，香港那边过来的最新版型，进口的马海毛纱线，你看这颜色，多衬皮肤！穿上，保准跟画报上的电影明星一模一样！”
张甯被他这股过度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抱着那件柔软的毛衣，求助似的看向彦宸。那毛衣的触感柔软细腻，带着一股新衣服特有的、略带化学气息的味道，却又意外地让她感到心安。
彦宸没理会摊主的聒噪，只是用下巴朝摊位后面那块用花布帘子隔出来的小空间扬了扬，用一种温柔而坚定的语气命令道：“去，试试。”
布帘拉上的瞬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和那件暖橙色的毛衣。张甯脱下自己那身宽大的运动外套和里面高领的纯色棉毛衫，换上了它。
当她再次拉开帘子，走出来的那一刻。
世界安静了。
彦宸的呼吸，在那一瞬间，被夺走了。
他眼前的张甯，仿佛被施了魔法。那件毛衣是修身的版型，紧致而富有弹性，忠实地勾勒出她被运动服深深隐藏的、惊心动魄的身体曲线。饱满的胸线被完美地包裹，纤细的腰身被清晰地凸显，而那抹温暖的橙色，像一束追光，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映衬出一种温润如玉的健康光泽。
她不再是那个清冷的、带着疏离感的“宁哥”，而是一个……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惊人女性魅力的、明媚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少女。
摊主也看呆了，随即爆发出更夸张的赞美：“看看！我就说吧！简直就是为小妹妹你量身定做的！太美了！太洋气了！”
彦宸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深不见底的专注。许久，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沙哑的嗓音，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说：
“真好看。”
那份不加任何修饰的、直白的赞叹，比摊主一百句天花乱坠的吹捧，杀伤力要大一百倍。张甯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她下意识地想重新把运动服穿上，将这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自己藏起来。
“老板，这件多少钱？”彦宸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嘿嘿，小哥你也是爽快人！”摊主一看有戏，立刻狮子大开口，“这可是进口货，不讲价的！一口价，六十！”
“六十？！”张甯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心中所有刚刚升起的、关于“美”的旖旎念头。这几乎是她家半个月的生活费！
她立刻伸手去拉彦宸的胳膊，急切地说：“太贵了！我不要！……”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彦宸悄悄地对她眨了一下右眼。
那是一个充满了狡黠和暗示的眼神。
张甯的心瞬间领会。她所有的抗拒，立刻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配合”。
彦宸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个属于高中生的、为难而又窘迫的表情。他开始费力地掏自己的裤子口袋，先是左边，掏了半天，只掏出几张被揉得皱巴巴的一元、两元纸币。他又去掏右边，动作更慢了，最后，他将所有口袋里的钱都摊在手心上，一脸的无奈和尴尬。
“老板……我们就……就这么多钱了……”他把那堆皱巴巴的钞票和几枚硬币往前一递，数额清晰地展现在摊主面前，“二十五块，你看……行不行？”
摊主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像一块变了色的猪肝：“小兄弟，你开玩笑的吧？我进价都不止这个数！六十块，一分都不能少！”
就在这时，张甯的“表演”，天衣无缝地衔接了上来。
她猛地拉住彦宸的手，将他那只捧着钱的手往回拽，声音里充满了真实无比的焦虑和嗔怪：“彦宸！你疯啦！这是我们下个星期的午饭钱！你怎么能全拿出来买衣服呢！我不要！我真的不需要！快走快走！”
她的表演是如此真实，因为这份对金钱的焦虑，本就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里。
一个真心想买，却囊中羞涩的穷小子。
一个真心不舍，拼命阻止男友乱花钱的懂事女孩。
这对“贫贱小情侣”的戏码，被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摊主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看看张甯身上那件脱下来就肯定卖不出去的毛衣，又看看彦宸手里那堆钱，再想想自己今天还未“开张”的惨淡局面，最后，他长长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一把从彦宸手里把那二十五块钱抓了过去，动作里充满了“算我倒霉”的郁闷，然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就当今天开张图个吉利！亏本卖给你们了！拿走拿走！别在这里烦我了！”
他飞快地找了个塑料袋，将张甯换下来的运动外套胡乱塞进去，递给了她。
彦宸脸上立刻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灿烂无比的笑容。他接过袋子，冲着摊主说了声“谢谢老板”，然后拉着还没完全从“戏”里走出来的张甯，飞快地挤进了人群。
直到走出了十几米远，张甯的心还在“砰砰”狂跳，一半是因为心疼那“巨额”的二十五块钱，另一半，则是为刚才那场堪称完美的“共谋”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隐秘的兴奋。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崭新的、散发着暖意的毛衣，又抬头看了看身旁那个正冲着自己得意洋洋地挤眉弄眼的少年。
阳光下，彦宸的笑容，比她身上这件毛衣的颜色，还要耀眼。
他看着她，眼中的笑意逐渐沉淀，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那条略显宽大的运动裤上，然后，用一种宣布下一个作战目标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好了，第一件，搞定。下一个目标……”
张甯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还沉浸在那份“共谋”的兴奋和拥有新衣的窃喜中。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过了好几秒才迟钝地开始处理他话里的信息。
第一件？下一个目标？
她脸上的表情，从羞涩的甜蜜，慢慢凝固，再转为一丝困惑，最后，变成了一种被什么东西噎住的、全然的错愕。
“等一下，”她的声音有些发干，仿佛每个字都是从沙地里刨出来的，“你……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第一件’？什么又叫‘下一个目标’？”
彦宸看着她那副呆掉的模样，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比她还要夸张的、理直气壮的惊讶表情。
“就是去买第二件啊！”他回答得天经地义，仿佛她在问一个“人为什么要吃饭”的白痴问题，“我只说了要给你买衣服，可没说……只买一件啊？”
只……买……一……件……啊……？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张甯混沌的思绪。
她略一回忆，脑海里瞬间复盘了刚才的整个过程。他那双灼热的、充满真诚的眼睛……他那句“我想把我的女朋友，打扮成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样子”……她那被感动冲昏了头脑，最终放弃所有抵抗的决定……
还真是！
她只顾着为他的“至诚”而心旌动摇，只顾着在“交换”与“接受”之间天人交战，完全没有去思考过那个最基本的、量词的问题！他说的，是“买衣服”，不是“买一件衣服”！
这个混蛋，他连真诚里，都藏着陷阱！
一瞬间，她脑海里的两只猫，爆发出了世界末日般的尖叫。
“警报！警报！契约出现致命逻辑漏洞！”天使喵·甯谧抱着脑袋，浑身的白毛都炸了起来，背后的光环滋滋作响，几乎要短路，“我方对核心动词‘购买’的数量定义，出现了灾难性的误判！对方利用了协议的模糊性，正在进行无限追索！完了！我们的防线被彻底撕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恶魔喵·张狂则在旁边笑得满地打滚，尾巴甩得像个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傻瓜！纯纯的傻瓜！你以为你是在为爱投降，上演一出感天动地的纯爱大戏？结果呢！人家是在签一份开口合同！你被他用最真诚的表情，卖了个底朝天！还帮着数钱呢！笑死我了！”
张甯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不讲道理的人的彦宸，气得牙根都痒痒，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因为他说的是事实，一个她亲口同意了的、无法推翻的事实。
彦宸看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知道火候已到，立刻乘胜追击，打出了第二张牌。
他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换上了一种“我这是为你好”的、痛心疾首的诚恳。他伸出手指，先指了指她身上那件暖橙色的毛衣，又指了指她那条洗得发白的运动裤。
“再说了，你自己看，”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审美判断力，“这么好看的一件毛衣，它能配你现在这条运动裤吗？”
他顿了顿，将自己的形象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道德高度：
“我，彦宸，是那种做事做一半的人吗？！”他理直气壮地反问，脸上是一种“我这是为了艺术的完整性”的神圣表情，“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全套！这是我的原则！”
张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她悲哀地发现，他说的……竟然很有道理。
那件暖橙色的修身毛衣，穿在她身上，确实让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但也正因为如此，它与这条宽大的、陈旧的、没有任何线条感的运动裤，形成了惨烈无比的对比。就像一幅精美的油画，被硬生生镶在了一个破烂的木框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所有的逻辑、所有的防线、所有的自尊，都在他这一套“真诚的阳谋”面前，被摧枯拉朽般地彻底击溃。
她，被自己，卖得彻彻底底。
看着她那副彻底放弃抵抗、生无可恋的表情，彦宸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属于最终胜利者的、宠溺而又得意的笑容。
他不再给她任何思考和反悔的机会，拉起她那只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手，像个得胜还朝的将军，意气风发地转身，朝着不远处那片挂满了各式牛仔裤的摊位区，大步走去。
“走！目标，第二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