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小勐拉
野人山的热带雨林像一锅煮沸的绿粥,粘稠得化不开。参天古木的枝杈扭曲纠缠,垂下千万条墨绿色的气生根,此刻却滴滴答答淌着腥臭的黑液。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腐烂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吸一口都让人喉头发紧。
白小骨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齐风雅身后,每一步都陷进铺满腐败落叶和滑腻苔藓的泥地里。他鼻梁上那副用胶布粘着的水晶镜片蒙着一层水汽,视野一片模糊。他哆嗦着摘下眼镜,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再重新戴上。
透过特制的镜片,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变形。不再是葱郁的森林,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活体解剖般的景象——本该流淌着青翠生机的山脉地脉,此刻变成了无数根粗壮、污浊的暗红色“血管”。这些血管状物如同巨大的寄生虫盘踞在山体深处,它们搏动着,贪婪地吮吸着。无数半透明、面容扭曲的冤魂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哀嚎着拖拽进这些血管的管壁。魂体在触及管壁的瞬间便如肥皂泡般破裂,被碾磨、榨取成粘稠的黑雾,顺着纵横交错的“血管”,汩汩地流向地心深处,仿佛大地自身正在被抽干精血,输送给某个无底深渊中的怪物。
“是混沌的脐带。”齐风雅**的声音冷得像冰棱坠地。她月白的真丝睡袍早已换作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腰间束着暗金云纹的宽带,那支判天笔斜插在后腰,只露出墨玉般温润又冰冷的笔首。一头霜雪似的长发并未束起,只是随意披散在肩背,此刻无风自动,发梢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细微的银色弧光,宛如活物。她微微侧头,露出线条冷峭的侧脸和右眉尾那道寸许长的旧疤,深陷的眼窝里寒星般的眸子,正死死盯着前方雨林深处更浓的黑暗。
“呜…呜…呜…”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破旧风箱挣扎的异响从头顶传来。
噗通!噗通!噗通!
三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猛地从浓密的树冠间砸落,重重摔在齐风雅和白小骨面前不足三尺的腐叶泥泞中,溅起大片黑红的泥点。
饶是白小骨见惯了尸体,胃里也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那是三具被完整剥去了人皮的躯体!
猩红的肌肉纤维暴露在湿热肮脏的空气里,因剧痛和死亡而剧烈地抽搐、痉挛着,像三条被扔上岸的巨型剥皮青蛙。粘稠的血浆和淡黄色的组织液从失去皮肤保护的表面不断渗出,混入泥泞。最骇人的是他们的颈部——粗大的橡胶输血管像某种怪诞的寄生藤蔓,深深插入颈动脉。输血管的另一端,连接着一台锈迹斑斑、沾满暗褐色污垢的老式传真机。这台机器就立在三具剥皮尸体的中间,外壳上还贴着模糊不清的“KK园区资产”标签。
机器内部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哒…咔哒…”声,仿佛某种恶兽在咀嚼骨头。紧接着,“滋啦”一声刺耳的摩擦噪音,一张湿漉漉、颜色暗红、仿佛浸透了鲜血的纸张,被缓缓“吐”了出来,飘落在最前面那具还在抽搐的剥皮尸体的胸口。
纸上,用浓稠得如同半凝固血浆的液体,歪歪扭扭地印着一行汉字:
「孙总说,齐判官的皮能做顶级鼓面」
每一个字都像用钝刀刻出来的,笔画边缘还挂着粘稠的血丝。
“放……放肆!”白小骨脸色煞白如纸,一股热血混合着极致的恐惧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是本能地尖叫出声,颤抖的手猛地从背后巨大的木箱里抽出那根寒光闪闪、刻满细密符文的验尸银针,想也没想就朝着那台诡异的传真机刺去!
就在他出手的瞬间——
“哒哒哒哒哒——!!!”
密林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机枪咆哮!枪声在密闭潮湿的雨林中回荡,放大了数倍,震得树叶簌簌坠落!
子弹并非寻常的金属弹头!它们裹挟着一层粘稠翻滚的黑雾,如同拖着彗尾的微型流星,撕裂雨幕,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怨毒气息,铺天盖地般朝着白小骨和齐风雅攒射而来!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声瞬间盖过了枪械的轰鸣!
白小骨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闭眼等死的本能。他死死闭上眼,甚至能感觉到子弹裹挟的阴风刮过脸颊的刺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耳边只传来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叮叮叮叮叮叮——!!!”脆响,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在厚重的钢板上!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粉碎的哀鸣!
白小骨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
齐风雅不知何时已微微侧身,挡在了他前方。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左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前。
那些足以撕裂钢板、裹挟着致命怨毒黑雾的子弹,此刻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密密麻麻地凝固在她身前不足三尺的虚空中!每一颗弹头都在疯狂旋转、震动,发出不甘的嗡鸣,却寸进不得!
更令人惊骇的是,齐风雅披散在肩后的那三千霜发!此刻正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银色毒蛇,在她身后狂舞!发丝根根绷直,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精准地缠绕上每一颗凝固的子弹。只见银光绞动,那些足以穿透装甲的合金弹头,竟如同脆弱的泥丸,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被硬生生绞碎、碾磨成齑粉!细碎的铁屑和里面包裹的粘稠黑雾被白发无情地吞噬、湮灭,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死寂!
密林深处那疯狂的机枪扫射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雨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以及那三具剥皮尸体肌肉纤维偶尔抽搐的轻微“噗噗”声。
“嗒…嗒…嗒…”
清晰的皮鞋踩踏泥泞的声音,从子弹射来的方向传来。
一个穿着剪裁得体、却沾满泥点污渍的黑色西装男人,慢悠悠地从一棵巨大的榕树后转了出来。他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倨傲、残忍和一丝神经质的笑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侧太阳穴——那里的皮肤高高鼓起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肉瘤,那肉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表面布满蚯蚓般凸起的青筋,并且正以一种令人作呕的节奏缓缓蠕动着,仿佛里面包裹着活物。
“齐法官?幸会幸会。”西装男的声音带着一种故作优雅的沙哑,他微微欠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孙总特意派我来请您……”他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话音未落!
齐风雅那深陷眼窝中的寒星骤然爆发出刺骨的杀意!她甚至懒得听完对方的话,那凝固在空中的左手,五指猛地向内一收!如同凌空攥住了一个无形的头颅!
“噗——!”
一声沉闷又清脆的爆响!
西装男那颗梳着油亮背头的头颅,如同一个被巨力捏碎的熟透西瓜,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红白相间的脑浆混合着碎裂的颅骨碎片呈放射状喷溅开来,将他身后的树干染得一片狼藉!
无头的尸体晃了晃,软软地向后倒去。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具无头尸体尚未完全倒地,从他那炸裂的脖颈断口处,伴随着粘稠液体“咕噜咕噜”的涌动声,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细、通体覆盖着暗沉油亮甲壳的巨型蜈蚣状妖物,猛地钻了出来!它前半截身体高高昂起,密密麻麻的环节足在粘稠的血污中疯狂划动,发出“沙沙”的瘆人声响。它没有眼睛的头部,裂开一个布满螺旋状利齿的口器,从中竟发出了一个白小骨熟悉又恐惧的声音——那声音干涩、阴冷,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正是墨煞!
“师妹…”巨型蜈蚣的口器开合,墨煞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和居高临下的怜悯,“混沌已吞下缅甸地脉,此方天地已成它的肠胃。你救不了这些蝼蚁般的虫子…何必徒劳?念在昔日同门情分,交出判天笔,师兄保你一个体面。”
“聒噪。”齐风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身后狂舞的三千白发中,一道银芒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牛油,那道银芒——一根闪烁着寒光的发梢——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巨型蜈蚣昂起的头部,将它死死钉在了那棵染血的榕树干上!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绿色浆液从贯穿口喷涌而出。
蜈蚣妖物剧烈地扭动挣扎,节肢刮擦着树皮,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墨煞的声音在它濒死的抽搐中断断续续,充满了怨毒:“…不识抬举…混沌…已醒…你…挡不住…”
就在这蜈蚣妖物垂死挣扎、墨煞的声音即将消散之际——
“呜——呜——呜——!!!”
旁边那台连接着剥皮尸体的老式传真机,突然爆发出比之前尖锐百倍、凄厉千倍的高频尖啸!这声音完全不似机器发出,更像是无数怨魂在绝望深渊中齐声哀嚎!尖啸声穿透雨林,震得人耳膜欲裂,心脏都跟着抽搐!
尖啸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紧接着,传真机内部传出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电流噪音的嘶吼,充满了惊惶:
“…A区!A区猪仔暴动!他们…他们疯了!撞门!快!快用‘忘忧水’镇压!抽魂!直接抽魂!不然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