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撕开绳结往嘴里塞,饼渣掉在衣襟上,慌忙捡起来塞进嘴里,噎得脖子青筋直跳,却舍不得停。
城门口的守军见状,火铳扔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此起彼伏。
有个叫老陈的中年士兵弯腰捡枪时,腰间布囊掉出来,里面裹着块冻硬的草屑麦饼——那是官署发的“军粮”,他本想省着给城里的儿子带回去。
郑森瞥到那麦饼,指腹无意识摩挲腰间铜算珠,珠身旧痕硌着手心。
他转头对李成栋道:“粮车先进城,按户籍册核对,每户两斗米,签字按手印,防止冒领;守军十人一袋粮,伤兵多领半斤红糖。”
“告诉伙计们,带好算盘和印泥,慢着来,别催。”
李成栋刚走,身后就传来骚动——几个士绅模样的人举着伪造的户籍,挤在领粮队伍里,被商号账房当场识破。
“顾老爷,您府上有田千亩,按规矩应缴粮税,怎么还来冒领百姓口粮?”账房亮出账本,上面记着士绅去年欠缴的三百石粮税。
士绅脸色煞白,却还强辩:“我家子弟也在守军里,领粮天经地义!”
郑森脚步顿了顿,冷声吩咐:“士绅冒领者,加倍追缴欠税;其家子弟若在守军,粮照发,但士绅本人不得沾染百姓福利。”
府衙里,钱肃乐的手指死死按在“煤山自缢”四个字上,纸页被按得发皱。
窗外新兵领粮的哽咽声、账房核对户籍的吆喝声飘进来,他突然起身冲到窗边。
正看见那新兵撕开芝麻糖,小心翼翼塞进嘴里,破布缠裹的左腿还在微微发颤。
前几日军营的画面撞进来:这少年曾攥着他的衣角,冻得嘴唇发紫,问“大人,啥时候能有件完整的布甲”,他当时只敷衍“再等等”;而库房里的军布,早被他默许手下换了陈酿,供文官宴享乐。
瓷盘里的鲜鱼、席间的蜜饯,此刻都成了扎眼的针,刺得他心口发疼。
“父亲当年说,‘为臣者守君臣礼,更要守百姓安’。”钱肃乐喃喃自语,指尖顺着象牙匕首上的“忠君”刻痕摸过,突然红了眼。
“可我呢?我守了体面,却让士兵饿肚子,让百姓逃荒……这‘忠君’,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
他抓起案上一块破碎的布甲棉絮——那是从少年破甲上掉落的,上面还沾着草屑,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钱肃乐慢慢合上书,书脊“咔嗒”响得像一声叹息。
他抬头看向亲兵,声音轻得要飘起来:“是吴王来了?”
见亲兵垂首,他拿起匕首,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崇祯爷在煤山自缢时,心里想的是百姓吧?不像我,只想着文官的权柄。”
匕首划过脖颈时,他盯着摊开的书籍——鲜血顺着纸缝流,刚好染透“崇祯”二字。
倒下去的瞬间,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总算,给那冻得要布甲的少年、给那些饿肚子的士兵,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