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那块黑黢黢的粗盐块,用粗粝的手指仔细地抹去沾上的尘土,然后,再次用牙齿,极其缓慢、极其认真地,啃下一点点咸涩的碎屑。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那高高在上的询问,那无声的拒绝,那施舍般的恩典,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在完成一件维持生命所必须的、极其寻常的事情。
监工的吆喝声再次响起,催促着短暂的饭点结束。
新的尘土,即将覆盖这片刚刚被权力阴影短暂笼罩的土地。
那多加的一勺稠粥和一筷子咸菜,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让某些人心底的砖石,变得更加沉重。
三兄弟陈留搬砖的时候。
巨鹿郡,瘿陶城(巨鹿郡治)。
残阳将这座饱经战火的古城染上一层悲怆的色彩。
城墙多处坍塌,焦黑的痕迹无声诉说着不久前惨烈的攻防。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面黄肌瘦的百姓匆匆而过,眼中是深入骨髓的麻木与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易主的风暴——张燕的黑山军主力在击溃了韩馥留在巨鹿的微弱抵抗后,将这座郡城纳入了掌控。
而当时韩馥刚趁着公孙瓒干翻袁绍的时机,冒险了一把,趁机占领了这里还没多久。
巨鹿这段时间真可谓城头变幻大王旗……
原先是袁绍,韩馥,地方势力你来我往,我往你再来……
现在又加入了张燕。
你方唱罢我登台……
城西,一处勉强还算完整的官署,此刻成了袁绍残部临时的栖身之所。
气氛压抑的让人如同到了高原地带。
袁绍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脸色蜡黄如金纸,嘴唇干裂。
自漳水之畔被吕布拒之城外,逃往鞠义营地,又目睹鞠义惨败、亲信将领接连战死,急怒攻心之下呕血坠马,至今仍未完全清醒。
他时而发出痛苦的呓语,时而陷入昏沉的死寂。
曾经意气风发的四世三公,如今只剩下一具被野心和失败反复折磨的残躯。
沮授和田丰守在榻前,两人皆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布满血丝。
连日来的亡命奔逃、殚精竭虑的谋划、以及眼睁睁看着基业崩塌的痛苦,几乎榨干了他们最后的精神。
“公与……元皓……”
一声微弱而沙哑的呼唤响起。
袁绍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浑浊地扫过两人。
“主公!”
沮授和田丰同时俯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
“这是……何处?”
袁绍的声音气若游丝。
“主公,这里是巨鹿郡治瘿陶城。”
田丰沉声道,尽量让语气显得平稳,
“幸得鞠义将军拼死断后,我等才得以脱身。如今,我等已在鞠将军残部护卫下,暂居于此。”
“鞠义……他……”
袁绍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鞠将军……”
沮授的声音低沉下去,
“他……未能突出重围。
为掩护我等,率部死战公孙瓒追兵,……怕是已经殉国了。”
鞠义这种人当然不会拼死为别人断后,此中自有阴私手段。
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隐瞒了这些,这不适合让袁绍知道,现在说出来那也只会刺激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