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艾尔维斯教授那双灰色眼眸微微眯起,目光锁定在汹涌虫潮中的某几个特定节点上。他手中那支看似普通的炭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轻巧地转动,随即,笔尖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落在了虚空中——不,那并非纯粹的虚空,在他眼中,那或许是一张无形却承载着现实规则的画布。
笔触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被他“画中”意志锁定的那几只正张牙舞爪、喷吐着寒气的蝼蛄,其脚下的坚冰地面仿佛突然失去了固有的物理法则,如同水波般毫无征兆地扭曲、塌陷,瞬间形成一个光滑如镜、边缘整齐得不可思议的弧形冰道!这几只蝼蛄甚至连惊愕都来不及完全展现在它们那狰狞的口器上,便只觉得脚下一空,伴随着短促而尖锐的“吱吱”惊叫,身不由己地坠入冰道之中。它们的身影在光滑的冰壁上疯狂旋转、加速,如同被无形之手投出的石子,顺着这凭空出现的死亡滑梯,瞬间被甩飞到旁边的万丈悬崖之下,只留下几声迅速被风雪吞没的凄厉回响,最终归于沉寂。
另一侧,成群结队的蝼蛄正如同蓝色的潮水般,沿着相对平缓的冰坡向上猛冲,锋利的节肢刨起漫天冰屑。
然而,艾尔维斯教授只是手腕轻转,炭笔在那片区域的“画布”上随意地勾勒了几笔盘旋的线条。下一刻,“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雪堆下方爆发!仿佛有一颗无形的炸弹被引爆,积蓄的力量猛然释放,将大片的积雪连同其上的蝼蛄一起狠狠震飞上天!这些可怜的虫子在半空中无助地翻滚、碰撞,甲壳与冰晶在阳光下闪烁出短暂而凄迷的光点,随即如同下饺子般,划出一道道绝望的抛物线,纷纷扬扬地坠向深不见底的山谷。
更有几只躲在虫群后方、体型稍大、甲壳上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刺喷射者”,它们臃肿的后腹部不断收缩,射出一根根足以洞穿钢板的尖锐冰刺,目标直指艾尔维斯和萨克。
然而,艾尔维斯显然已注意到他们,笔尖如同最高明的指挥家,在空中轻轻一拨、一引。奇迹——或者说“画迹”发生了!
那些激射而至的冰刺,其飞行轨迹在临近两人身前数米处竟被强行“修改”。它们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在空中划出违背物理常识的诡异弧线,猛地调转矛头,以更快的速度射向旁边的同类!“噗嗤!噗嗤!”利刃入肉的闷响接连响起,几只猝不及防的蝼蛄瞬间被自己同伴射出的冰刺扎成了刺猬,墨绿色的汁液溅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目。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在最近处。几只行动迅捷、格外凶悍的蝼蛄凭借着同伴的掩护,已然扑近到距离两人不足五米的地方,它们张开布满锯齿状獠牙的凶恶口器,带着腥风,意欲直接将眼前的猎物撕成碎片。
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艾尔维斯的笔尖如同蜻蜓点水,在“画布”上轻轻一点、一勾。那几只扑击的蝼蛄仿佛被一块无形的橡皮从当前的位置“擦除”,凭空消失!下一秒,它们的身影诡异地出现在虫潮的最后方,恰好落在几只正埋头向前冲锋的同类背上!收势不住的撕咬本能,让它们锋利的颚齿狠狠嵌入了身下倒霉同类的甲壳之中。
“咔嚓嚓!”令人牙酸的外骨骼碎裂声响起,那几只被当成“坐骑”的蝼蛄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来自背后的“友军”误伤,瞬间断成了好几截,残肢与内脏洒落一地。
自始至终,艾尔维斯教授的神色都保持着一种近乎艺术创作般的专注与从容。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一笔一划间,仿佛在指挥一场无声无形、却又波澜壮阔的交响乐。
风雪是他的背景音乐,蝼蛄群的冲锋与灭亡是跃动的音符,而他手中的炭笔,便是那根掌控一切的指挥棒。
那汹涌澎湃、足以令寻常强者绝望的冰蓝色虫潮,在他这看似随意、实则蕴含莫测威能的勾勒下,要么被成片成片地“清理”下悬崖,要么被无形之手操控着自相残杀。原本凶险万分的局面,在短短时间内,竟被他以一种近乎优雅的方式化解于无形,仿佛眼前这生死搏杀只是一场可以随意涂改的拙劣素描。
艾尔维斯教授那完全不受幻境规则束缚、以“绘画”直接扭曲现实、干涉现象的诡异能力,所带来的神秘感与绝对从容,以及他身旁萨克教授那仿佛置身事外,甚至还时不时因为某只蝼蛄特别滑稽的死法而发出“噗嗤”笑声,或者对幻境里的低温抱怨几句“阿嚏!这鬼地方画夏天多好!”的看戏吐槽状态……这两者结合,共同构成了这冰封万载的死亡雪山上,一幅极其诡异、荒诞而又令人心底生寒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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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心象空间——幽暗、潮湿、危机四伏的丛林深处,兰德斯却正在经历着一场截然不同的、更为艰苦卓绝的考验。
在希尔雷格教授那近乎冷酷的、如同旁观实验对象般的目光注视下,兰德斯此刻已被逼入了绝境。他被迫抛弃了对体内那神秘系统的依赖,放弃了对契约异兽的呼唤,甚至摒弃了对外在武器的渴望。他所能依靠的,只剩下那显得太过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的“意志力”本身。
“凝!”他低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试图将全部精神集中在身前,想象着构筑一道坚不可摧的无形屏障!精神力量如同受到感召,开始在他意念所指之处汇聚、压缩,形成了一层稀薄且不断波动、仿佛随时可能溃散的无形力场。
就在这时,一只从浓密树冠中悄无声息扑下的猎食者——形似巨大毒蛾、翅膀边缘闪烁着诡异磷光、能洒落令人神经麻痹的细密鳞粉的“鳞毒夜蛾”——猛地撞在了这层仓促形成的屏障上!
嗡!屏障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堪堪挡住了那一片致命的麻痹鳞粉。然而,鳞毒夜蛾那如同镰刀般锋利的足肢紧随其后,狠狠撕裂了本就不稳定的力场。屏障应声破碎,化为无形的心灵碎片消散。兰德斯只能凭借战斗本能,一个狼狈不堪的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紧随其后的扑击,腐叶和泥浆沾满了他的身体。
“冲击!”他不甘心地再次集中意念,将所有的焦躁与愤怒转化为想象中无形的重拳,对着另一只从腐烂落叶下突然钻出、长着足以咬断钢铁的凶恶颚齿的“凶啮甲虫”狠狠砸出!
无形的力量撞击在甲虫厚重的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凶啮甲虫前冲的势头为之一滞,甲壳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但它并未如兰德期望中那样倒下或退却,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而被彻底激怒,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更加凶猛地朝着兰德斯扑来!兰德斯避无可避,只能咬紧牙关,抬起手臂强行格挡。“咔嚓!”护甲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紧接着是皮肉被撕裂的剧痛——凶啮甲虫坚硬的颚齿深深嵌入他的手臂,鲜血顿时汩汩涌出,染红了周围的叶片。
焦躁!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并啃噬着他的内心!
每一次尝试精神力具象攻击的失败,每一次新增的伤口,都像是一把钝刀子在切割他的神经。
在兰德斯脑海的想象中,戴丽在无尽黄沙中孤身奋战、苦苦支撑的画面;拉格夫在熔岩河畔浴血咆哮、伤痕累累的景象;甚至莱因哈特教授、尼古拉斯、范德尔等人,以及堂正青和堂雨晴可能面临的险境……这些担忧如同梦魇般不断闪现、交织,让他的心神根本无法安宁,那本就难以掌控成型的精神力更是如同脱缰的野马,愈发难以集中。面对从阴暗角落、扭曲树干、泥泞沼泽中不断涌出的、形态各异且诡异莫名的各种丛林虫兽,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原本就不算如何雄厚的精神力储备,更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飞速流逝,几近枯竭。
“焦躁是毒药。”就在兰德斯的心神即将被绝望吞噬的边缘,希尔雷格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穿透浓雾的冰锥,又似醍醐灌顶,瞬间刺穿了兰德斯混乱不堪的思绪。教授的身影依旧模糊地立于不远处扭曲的树影之下,仿佛与这片幽暗丛林融为一体,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地传入兰德斯耳中:
“幻境的核心本质在于‘心’。你的意志与存在本身,是这里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的钥匙。摒弃所有外物,回归你的生命本源。去寻找与你真实自我的联系,去感知那冥冥中超越物质与精神、联系着一切存在的‘源’。唯有触及它,你才能打破这虚妄的牢笼。”
这番话,如同凛冽的清泉,浇灭了兰德斯心头的部分焦躁之火,让他那如同乱麻般的思绪为之一清。源?真实自我?那联系着一切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现实的残酷从不因片刻的明悟而延缓。就在兰德斯试图抓住那一丝灵感,深入探寻所谓的“本源”之时,三股极其危险的气息同时从三个不同的方向锁定了他!那是三只形态各异、但都散发着远超之前遭遇虫兽的恐怖威压的强大存在——
一只覆盖着厚重无比、如同花岗岩般凹凸不平的惨白色骨甲,形态宛如小型坦克,冲锋起来足以碾碎一切的“重铠冲击虫”,正从正面发出低沉的轰鸣,如同战车般猛冲过来,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一只能借助林木阴影进行短距离瞬移、神出鬼没,甚至能从自身或目标的影子内喷射出具有强烈腐蚀性的墨绿色酸液的“影袭酸液虫”,在一棵棵古树的阴影间闪烁不定,伺机发动致命一击!
还有一只不断振动着布满诡异花纹的翅膀,发出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足以让人精神错乱、头痛欲裂的干扰性尖啸的“音鬼蛾”,盘旋在头顶,那无形的声波如同无数根细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兰德斯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防线!
精神力濒临枯竭,身上多处挂彩,体力也消耗大半的兰德斯,瞬间陷入了真正的、避无可避的绝杀之局!
重铠冲击虫如同钢铁堡垒般碾压而至,封死了正面所有闪避空间;影袭酸液虫的身影在一处阴影中消失,下一刻便从他侧后方的另一片阴影中诡异地探出半截身体,口器张开,墨绿色的酸液蓄势待发;音鬼蛾的尖啸在这一刻提升到极致,如同丧钟在脑海中敲响!
死亡的冰冷阴影,瞬间将兰德斯彻底笼罩!感官、思维、甚至时间感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迟滞。他能清晰地看到冲击虫那狰狞口器中滴落的粘液,能闻到酸液那刺鼻的腥臭,能感受到音波撕裂灵魂的剧痛……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瞬,求生的本能、对同伴的牵挂、以及希尔雷格话语中那冰冷的启示,如同最后的三道火花,在他心灵的最深处碰撞、炸裂!
“摒弃所有……回归本源……”
他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用尽最后的力量,甚至是燃烧生命般的力量,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对死亡的恐惧、对失败的焦躁、对伤痛的痛苦、对系统的依赖、对强大武器的渴望、对同伴处境的担忧……所有的一切,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无论是依赖还是执着,都在这一瞬间被强行剥离、抛弃!
极致的空明,极端的纯粹!他的意志,如同在无尽黑暗的虚空中,点燃了一簇微弱却顽强不息、凝聚了他全部生命本质的烛火!
就在这意志凝聚到极致、心灵进入某种玄妙状态的瞬间,他恍惚之间,同时“触摸”到了两个截然不同、仿佛位于存在两极,却又在更深层次上同源共生的“极点”:
在他的脚下极深之处,一股无比熟悉、仿佛源自血脉源头、与他生命核心紧密相连的悸动传来!那是如同地心熔岩般炽烈、狂野不羁、充满了毁灭与创造矛盾力量的存在,却又蕴含着一种足以包容万象、演化万物的温暖与生机——
那是“本源之混沌”!
这股力量,清晰地呼应着他体内那神秘系统的核心本质,呼应着之前在异骨武器修行中体会到的那一丝“微缩混沌”所留下的印记。它如同沉睡在他灵魂深处的熔岩巨兽,此刻被极限的意志所唤醒,翻滚着,咆哮着,散发出毁天灭地的狂暴威能和无尽的、孕育生命的原始温暖。
与此同时,在他的头顶极高之处,超越了他所能感知的幻境穹顶,一片冰冷、浩瀚、漠然、仿佛由无数冰冷星辰和绝对理性、永恒不变的秩序法则所构成的“天穹”向他敞开了怀抱——
那是“高渺之星空”!
它如同冰冷的宇宙法则本身,无情地运转,高悬在所有生命、所有情感、所有虚妄之上,象征着无可辩驳的现实境界,也仿佛与这脆弱、虚假的心象空间的最高处——那层隔绝真实与虚幻的薄膜——重合为一!它冰冷,却无比真实;浩瀚,却蕴含着终极的答案。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知——地心混沌的炽热狂野与星空法则的冰冷秩序,创造的温暖生机与毁灭的威严真实——如同磁石的两极,在兰德斯濒临极限、纯粹无比的意识中猛烈地碰撞、交织、融合!
它们并非简单的对立,而是宇宙这一至高至伟存在的两种极致表现形态!这源于存在本质的碰撞所产生的火花,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情感!对戴丽安危的揪心牵挂!对拉格夫处境的焦虑不安!对莱因哈特、尼古拉斯、范德尔、堂正青、堂雨晴等所有同伴的深切担忧!以及那份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燃尽自身也要将他们所有人从这绝境中拯救出去的、无比强烈、无比纯粹的渴望!
这股混合了极致意志、所有残存精神力、对混沌与星空本质的瞬间感悟,以及对所有同伴最深厚、最炽热情感的力量,如同一个被点燃了引信的、容量无限的炸药桶,在他心灵的最深处轰然爆发!
兰德斯不再试图去“控制”这股力量,不再去“理解”它的运行方式,他放弃了所有学来的技巧和固有的思维模式,只是顺应着本能,将这股沸腾的、纯粹的、包含了光与暗、创造与毁灭、秩序与混乱的情感与意志洪流,伴随着对“混沌”那包容与创造、对“星空”那秩序与真实的呼唤与最本真的理解,不顾一切地、倾尽全力地、向着束缚他、困住他的整个虚妄空间,爆发出来!
“给我——破啊!!!”
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没有惊天动地的征兆!在这片幽暗扭曲的丛林心象空间中,一道难以用任何言语准确形容的光柱,骤然于此降临!
它并非纯粹意义上的光,而是由无数破碎的、璀璨夺目的星辰光芒,与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物质的终极暗影,相互交织、缠绕、旋转而成!它既散发着孕育万物、滋养生命的温暖生机,又同时蕴含着终结一切、令万法归墟的湮灭威严。
这是混沌本质最直接的显现,也是无限星空赐予的、打破虚妄的绝对真实!
这道蕴含着矛盾与统一的茫茫光柱,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与物质的阻碍,从虚无的根源中来,又归于法则的尽头去,它的现身只有一瞬,如同超新星的爆发,短暂却足以改变一切!
就在光柱闪过的一刹那,恍然间,有无数圣洁的、如同天使羽翼般的光之羽毛,与深沉的、如同夜幕碎片般的黑暗帷幕,同时掠过、席卷了整片幻境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参天蔽日的扭曲巨树、缠绕蠕动的诡异藤蔓、狰狞咆哮的各类虫兽、脚下散发着腐殖质气息的大地、天空中虚假的光线……所有构成这片幽暗丛林的一切,都如同被投入了概念层面的烈火的画卷,瞬间变得模糊、透明,失去了所有的质感与实感,然后无声无息地、从最基础的粒子层面开始崩解、消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代表着绝对真实的橡皮擦,从存在层面上彻底、干净地抹去!
整个心象空间剧烈地震动、扭曲,光影疯狂闪烁,最终,一切归于一片最纯净的、绝对的、连“无”这个概念都仿佛不存在的虚无。
半晌之后,在这一片绝对的虚无之中,远方似乎隐约有一张淡薄的、边缘散发着细微星光的、非纸非帛的书页一角,极其模糊地闪现并无声地翻动了一下,随即又彻底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意识,如同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猛地砸回了沉重而真实的血肉躯壳。
“呃啊——!”兰德斯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闷哼,猛地睁开了眼睛!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大脑,强烈的呕吐欲望从胃部直冲喉咙。熟悉的、却令人作呕的感官瞬间恢复——冰冷、粘腻、以及刺鼻到极致的、混合了腐败有机物与强酸性液体的恶臭!
他发现自己并非站在什么危机四伏的丛林里,而是身处一个巨大、诡异、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能量波动的球形大厅之内。脚下踩着的,是令人极度不适的、覆盖着厚厚一层暗绿色、粘稠如胶水般的虫胶菌毯地板,它们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不断分泌出滑腻的液体,散发着强烈的腐败和酸液气味。